39、第三十八章 天涯各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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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筑之内，再次静若死寂，不闻一言。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茫然一片。
本是为了查询父亲的死因而来，可这结局却是她不曾料想到的。唐染这一死，她完全怔住了，心中并未感到一丝愉悦，反而没来由地悲伤。
娄忆萧面无表情地看着唐染，怔住片刻，而后似是松了口气一般倏然一叹，转头对娄雪衣道，“走吧，都结束了。”说罢，便往门口走去。
“少主，那，他要怎么处置……”易风此刻口中的少主自然唤的是娄忆萧，而“他”指的便是角落里僵直站立的楚沐阳——这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楚家少主，此刻正直直地盯着已然逝去的母亲，眼神空洞，宛若幽浮。
想他楚沐阳此生，不过是场华而不实的梦境。
在这场华丽编制的江湖梦里，他有身为一方霸主的父亲，有写尽芳华、不输男儿的母亲，有共同进退、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还有那一袭挥之不去的绯衣。
然而在浮梦过后，现实的残酷往往是毁灭性的。幻梦在一夕之间倾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奢华富丽的表面，而暗藏于深处的是他所无法承受的沉重。
他的父母成了是杀死他最敬仰的慕容叔叔的凶手，他的兄弟算计了他八年，最终毁了他全部的人生。以至于他一直竭力想抓住的那抹绯衣，在真相降临的这一刻，突然变的遥不可及，与他生生地隔离开来，站在了河的两岸。可笑他总想着要守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到头来，伤她最深的竟是他的母亲。而自己与她，竟是添了一层仇人的关系。
他以为他拥有一切，然而唾手可得的不过是个幻影。
原来，他这一世，都只为应验了最后的那场幻灭。
娄忆萧凝视了楚沐阳半刻，别过头去说道，“娘让我办的两件事我已经都办到了。一是彻底毁了楚天雄的基业，二是让唐染在死前痛不欲生。至于他，他的生死，如今于我无关。”说完，不等回答便抬脚跨出了雅筑的门槛。
其实娄忆萧心里在明白不过，楚沐阳这一番经历，在他心里埋下的阴影，怕是要纠缠他一生了。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报仇，也更不可能重建楚家。此般活着，怕是比死了更痛苦吧。而他，也没有杀了他的必要了。
毕竟，从一开始，娄忆萧也没有打算要杀了他。
颜墨渊看着娄忆萧走了出去，立刻转向楚沐阳，眼神厉了起来，右手抚上腰间的佩剑，似是要有动作。一只苍白纤细的手却覆了上去，轻轻按住，阻止了他。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娄雪衣，却见对方微微摇头，轻道，“你不明白么，忆萧是有心要放了他。”
“可是……”
“你放心，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必然是有把握的。那楚沐阳……今后应当也惹不出什么事来。”
颜墨渊又看了看楚沐阳，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是松开了欲拔剑的那只手，转而搀扶着娄雪衣，同易风和其他楼众一起，走了出去。走过雨汐身旁的时候，娄雪衣不经意地斜睨了她一眼，后又立刻收回视线。
这个绯衣女子，也是忆萧不想杀的人么，还真是，难得呵。
屋内便只剩雨汐和楚沐阳两人，楚沐阳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唐染身旁，一弯膝便跪了下去，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这一跪让雨汐将视线从唐染身上收了回来，望向楚沐阳，神色复杂。
该恨他么？可她却恨不起来。
这些事，说来与楚沐阳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他只是恰好是楚家少主，所以他便必须被卷进来，承受了这一切。
她记得他对他的好，她始终都当他是她的沐阳哥哥。
而如今唐染也已经付出了性命，她又何须再为难楚沐阳。
然而他们之间也再也不可能拥有像过去那般的情谊。今后，便也只能形同陌路，只当作从未相识。
转身想要离开，脚步微微一滞，似是仍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望了一眼楚沐阳，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终是走近他，弯下身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一瞬间，楚沐阳死水般的双眸里突然闪过一丝生气，待到雨汐说完，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仿佛不敢相信方才她对他说的话。
“沐阳哥哥……你能答应我么？”她看着他，似是想要确认一般地又问了一遍。见楚沐阳愣愣地点了点头，她这才舒了口气，足下一转，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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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时分的天际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红，一如此刻的楚家府邸。
楚家宅院火光四起，那炙热的红色沿着府邸周围堆砌的木柴迅速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如一条烈焰玄蛇一般贪婪地吞噬着这偌大的宅院，似要将它燃烧殆尽。
大门前，洛阳东街，那条向来冷清的街道，此时密密麻麻地拥满了人——那都是影月楼的人马。
娄忆萧负手而立，眸中映着火光，仿若赤瞳。他定定地看着燃烧的楚府——这个他生活了八年的地方。顷刻间，它便要化成灰烬，付之一炬。
自此以后，江湖再无楚家。
转过身来，却正好对上了一双同样灼灼的眸子。雨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始终凝视着他，不曾移开眼过。
“我有些事想问你，”她开口说道，后又撇了撇站在他身后的娄雪衣等人，又补充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娄忆萧点点头，别过去同易风说了几句话，便跟着雨汐走到了一旁，停住，面面相觑。
分明是两个极为熟悉的人，此刻却变的疏远。这种情形下谈话，只让他们都觉得陌生。
沉默了许久，仍是娄忆萧先开口道：“有何想问的，便问吧。”
雨汐犹豫了一下，微微叹息，“好。其实我要问的也不多，你与楚家那些瓜葛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也不想再多问。我只问你，你，……你先前同我交好，是不是只是为了之后能利用我？”
娄忆萧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淡淡道，“是。你是沈青风的弟子，本事定然不差。且你又楚沐阳最信任的人，许多事旁人做不到，只有你可以。”
他回答得十分坦然，竟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雨汐心中只觉一阵隐痛，垂下眸，继续问道，“所以你才敢喝下楚夫人给你的毒酒，因为你料定了我会救你，是不是？”
“不错。依你的性子，是绝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而对于你的医术，我更是不曾有过丝毫的怀疑。”娄忆萧眼下倒是都答得诚恳。
“那后来，你也是有意要引我去影月楼埋伏的地方，亲眼见到你被擒，好让我回去给沐阳哥哥传递这个消息，引他带人来救你，便正好中了你的计了，是么？”
娄忆萧笑了笑，“你既然都猜到了，还要问我作何？”
“娄艺潇，你真是比狐狸更奸诈啊。”雨汐忽地抬起头来，目光雪亮地看着他，“枉我慕容雨汐自负聪明，却怕是连你的一半都不及。你将最难算的人心都算的分毫不差，我还有何话可说。”不仅仅是算无遗策，不仅仅是可怕。他就像是能看透人心的魔鬼，能将其他人的心抽丝剥茧地层层抛开，而后将他们变成自己手中的棋子。
所以，她也成了他众多棋子中的一枚，心甘情愿地被他欺骗和利用。
如今想来，他对她说的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实？亦或是，满盘皆是谎言。
闭上双眼，她脑子里千回百转地思考着，回想着自下山到楚家，至如今发生的一切……再次睁开眼睛，那原本有些黯淡失色的眼眸竟又渐渐明亮起来，最后变得如初见那般澄澈灵动。
“罢了，想来，我这一遭，虽碰上了许多事，而今却也能全身完好地站在这里，已是万幸。何况，杀我父亲的仇人……也已经死了，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她洒脱一笑，神色释然，“顶多，不过是趟了你这一遭浑水，伤了一次心而已。娄忆萧，你听着，你之前虽救我几次，但我当日替你解毒，又驱走了洛殇，加上被你利用的这一遭，也足够还清了罢？今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娄忆萧望着眼前的女子，没有丝毫做作扭捏，悲伤难弃，那双眼眸是他所熟悉的，散发着初见她时所见过的光彩，耀眼夺目，如若雪化。
他突然觉得茫然，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想当初她方进楚家时，他只觉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仅凭着一己之愿便异想天开地想寻娄似阮报仇。
然而愈到后来，他一次次地为她所惊讶，愈发看不懂她。
她容易动情，甚至有些心慈手软。可在面临真正的敌人时，却能如寒冰一样决绝无情。
她坚毅决然，即便是身陷险境，对于认定的人和事也不会有半分的犹疑。
而如今，她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竟能如此洒脱，洒脱得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她分明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不断地利用她，却只言两不相欠。
如明镜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决然地光芒，如此坚定而广阔，仿佛要将他深深吸了进去。
他望着这般洒脱的她，心里，犹如被千万风沙拂过，乱了。
他竟被自己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弄乱了心思么？
只是因为从遇到过这样的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心里似乎有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一点点萌发，然而他却不知那是什么，只觉得烦乱。那般心绪竟在不经意间展现到了脸容上。
慕容雨汐从未见过娄忆箫这般古怪的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轻道，“娄少主，你还在想什么？莫非是在想要不要连我也一起杀了么？”
娄忆萧一愣，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要杀你。”
“哦？那又是为什么？我见楚家其余的人，不是都死绝了么？”
“你毕竟算救过我，当我还你个人情。”
“……既然如此，”雨汐凛了凛双目，赫然抬头，“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同你说，说完我便走。”
娄忆萧颦眉，“什么？”
她笑笑，欺近他身旁，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吹散了他耳际的发丝，带着轻轻的几个字语，传入他耳中。回身，她满意地看到了娄忆萧的惊讶之色，这才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留下娄忆萧在原地，怔住了许久。直到娄雪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忆萧，怎么了？”娄雪衣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觉得奇怪。
他微愣片刻，扬了扬嘴角，宠溺地摸摸娄雪衣的头，轻道了声，“没什么，走吧，我们回扬州。”
易风早备好了马，等着他真正的少主，这个足以傲视群雄的男子。待到娄忆萧翻身上马，一行人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走过东街，从东门而出。
在走出城门的一瞬间，易风眼眸一滞，余光掠过了暗角里的那袭紫衣，一声轻叹抑于心中。
罢了，只要她安好，他便别无他求。
待到人马离去，东街再次归于平静，只留那一方大火仍在炽烈地燃烧着，不知何时才能停息。
躲在暗处的那袭紫衣往小道里又走了几步，足尖微一点地，跃起数丈，稳稳地落到了屋檐上，走向在那里等待多时的男子。
“都走了？”
“是。”她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男子望向洛阳东门外的一行人马，微合双眼，目光如炬。
“难怪寻了他那么多年都毫无音讯，原是改名换姓藏到了影月楼里头。哼，倒是会躲。”他的眼眸凝聚在那行队伍里的某个人身上，目光寒彻而冰冷，却又带着些对过往的神思。
“雪姬，准备一下，”风过青空，撩起他的广袖长袍，如墨发丝。只听得一声低语，隐于风中。
“我们去扬州。”
慕容雨汐穿过小巷，踏入繁华西街，不期然地看到一袭蓝衣的俊朗公子倚在巷口，随笑如常，轻逸逍遥。她轻轻笑了笑，向他走去。
“事情都解决了？”他转过头来问她。
“恩，都结束了。”
“那，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是要回慕雪村？”
“难得出来一次，这么快回去岂不可惜了。”
他笑了，“既然如此，不如同我一起，肆意山水？”
她爽快地答道，“好啊，”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不如，我们先去扬州？”
“好，依你。”
两人默契地一笑，这一蓝一绯两个身影便相伴而去。
洛阳城，依旧繁华如昔，所有洛阳百姓都看到了东街那一场熊熊烈火，烧了几日几夜不曾熄灭。
待到大火燃尽，惊鸿之后，却又是另一个传奇的开启。
那些故事里，依旧有那些熟悉的身影，然而当他们再相逢时，身份却已截然不同。
在这些浮华过后的幻灭里，唯有那袭绯衣在影月楼少主耳边留下的话语是真实而清晰的。
她说，我不后悔，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天涯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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