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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岂敢爱之(六) ...

  •   上巳节,随处可见荠菜花,街头各色人流,衣衫之上俱别着同一色的沉黄之色。妇人发髻上、男子衣衫上多是插着几支荠菜花,只是几朵嫩黄扎在一处,却连人带神的显的精神。
      入乡随俗,侍从拿过来几支荠菜花,几人自个别上。
      临至河畔,人流极多,拥拥挤挤的很是热闹。
      侍女从河畔折了一支柳条沾了河水交给燕姬,低声说了几句。燕姬微微一笑道:“诸位,燕姬便不客气了。”说着,如玉十指拈着柳枝一一在众人身上点过,凡经她手过去,各人身上便残留了点点水渍。
      “应当的,洁污除垢却是大事。”知道子蘅不晓,白伍道。
      想来这便是秦国上巳节的首要必行之事。

      眺望过去,沿着河畔堤岸一段距离,众多妇人围在一处,手执篮筐,俯首叩拜。
      “咦?那是?”一声讶然,温婉中带着几多好奇。
      燕姬身旁的侍女自然也是不晓,燕姬扭头看向子蘅,目中,探究之色十分浓郁。
      子蘅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是不晓。
      两人无奈对了一眼,不由各自笑了出来,女子清丽便如出水之荷,登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是高禖神。”旁边有人搭讪,取笑意味十浓,那妇人道,“高禖神是妇人参拜求子的神。”
      众人同时恍然,虽然知道但到底是没见过的,张望过去,此时正好人流散了些,便看到一石制的高大神像,看不清的面容,能见者全身半裸,神像有着极大的肚子,身旁还有一婴儿紧随,几分奇怪。
      看其神韵,怪不得是女子求子之神。
      神像怪异,却不失心怜苍生的慈和神韵。
      只看了两眼,众人心下默契也就没有再往前。
      燕姬行了几步发现身旁无人,不由诧异回头,却见子蘅犹自驻足在那里盯着那大腹便便的神像,像是失神了许久,竟连被路人险些撞了也未知觉。
      “白姑娘。”燕姬喊她。
      燕姬连喊了几声子蘅才恍惚回神,垂眸眨眼中敛下了淡淡思忆,回头冲她一笑,转身而去。
      原来……那就是高禖神。

      绕着河畔前行,此河是渭水分支的支流,从咸阳南部流经此地,咸阳百姓多以此水饮之。
      沿着堤岸一路前行,不时见百姓手执篮筐挽起了裤脚来到河畔,篮筐中,俱是圆圆熟透的鸡蛋以及红艳诱人的红枣,百姓提着篮筐往湖边一站,即把篮筐里的鸡蛋和红枣扔在了湖里,任其在水面漂浮。
      据说,上巳之日食了湖水之上的东西便能强身健体,上苍保佑一生康泰。将湖中之水洒于身上,便能祓除去宿污秽、洗濯而大洁。
      “这便是临水浮枣吧。”身后传来燕姬温雅之音,询问着白伍秦国上巳节的风俗。
      子蘅向着人流中走去,一路来到河畔向着河面上打量,隐隐人声中,似乎听到了燕姬惊喜的呼声,不由侧身往回看去,湖畔却早已被人挤了个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
      子蘅有样学样,从一旁摘下柳枝条,撸起了手腕上碍手的宽大袖口,弯腰就去捞那靠近湖畔的枣子和鸡蛋。
      无奈柳枝太短,堪堪就差那么一点就和到手的鸡蛋失之交臂,子蘅咬了咬唇,懊恼地扔下了柳枝又折下一支极长的枝条来到河边,冲着目中那漂浮的猎物就落下了手。
      好巧不巧的,旁边伸出一根打弯的枝条把她即将到手的东西给勾了去,临了冲她歉意一笑,笑意盎然地剥壳而食。
      那鸡蛋,还是被人给抢了去。

      “姑娘是要捞鸡蛋还是枣子?”冷不防身旁一个妇人声音,正极为好笑地看着她。
      子蘅将身体往前歪了歪,手臂上滑落下来的衣袖被她懊恼地挽了上去,目不斜视道:“捞鸡蛋呢。”
      那妇人似在她脸上巡视了一遍,有些诧异道:“姑娘不知这鸡蛋你是不能食的?”
      柳枝搅在水里晃荡出水花,只见手腕一抖,那柳枝顺着水流顺畅往前一带,两三枚红红的大枣被划拉了过来,子蘅倾身向前便将其抓在了手里,随意用袖子拂去了额前沁出的汗水,这才有空回身笑道:“大婶,为何不能食鸡蛋?”目光扫过她横跨在臂弯里的竹篮,正摆着几个湿漉漉的鸡蛋,分明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

      见她是真不知,妇人奇怪地打量她,这才怪异道:“姑娘若是食了那漂浮在水上的鸡蛋,便是祈求来年抱得子嗣,不过……我看姑娘的样子,倒像是没行笄礼的。”一双复杂难明的眼便在她身上扫视,不知想到了哪里去。
      求子?子蘅暗诽。
      “我不食鸡蛋。”子蘅淡淡一笑,脸上淡淡绯色,眨眼下,有些碍手地扔下了手头那一根立了大功的柳枝,妇人低声嘀咕了几句,不知犹自想着什么,怪异地目光看得她很是不自在,最终叹了声才执着篮子而去。
      手掌摊开,两枚红艳艳的大枣落在手心,子蘅犹豫了下,见人前不少女子食用,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放进嘴里,一股苦涩漫延,竟是苦枣。

      “果然是乡野女子。”身旁,一个细嫩声音突兀响起。
      子蘅恻然回头,便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微愣了会儿,竟是王子成蹻。
      他如何在这里?想了想又不由释然,他不在此才怪。
      “哼。”少年冷哼一声,“要知道你来了我今日便不出来了,白家人果然……都不一般。”含讽带笑的声音,他撇了撇嘴,自顾而去。
      不知何时白伍已来到了她身边,子蘅心中微微波动了下,随即转出人群。
      “白姑娘。”燕姬正向这边张望,顿时向她挥手示意。
      子蘅踱步过去,但见几人谈笑欢声,热络之极,少年脸上方才那一脸“你勿死缠烂打,缠了也无用”的倨傲早已收敛得极致,笑意盈盈跟着一男子身后,男子正和燕姬说着什么,成蹻便不时随声附和几句。

      脚步声刚止,男子似是知晓,语声顿了下,白色衣袂翻转,一张脸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眼前。
      只听一润朗声:“这位姑娘是?”一双桃花眼细长,朗朗如玉的姿容,浊世出尘。
      那样的脸,出尘谪仙一般,能有几人?
      年华几许,却丁点未曾改变他,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子蘅心绪不平下,只见他眉梢轻动,嘴角微挑,再问:“姑娘如此看着我,我们可曾认识?”
      可曾认识?原来他已经忘了。
      “司空大哥,这是白姑娘。”燕姬在一旁引见,眸中水色一度在他身上迟滞,温婉之中,脸上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分嫣红。
      子蘅眉目微弯,淡淡笑意漫延至眉梢眼角,顺着燕姬的话道:“司空大哥,我叫子蘅。”
      “子蘅?好名字。”他朗朗一笑,风度翩翩。
      白色儒衣随笑而微动,客气而又淡淡地一笑,别样的风骨。
      子蘅一时有些失神,阵阵落寞忽起,一下子觉得这上巳节无趣得很,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在看什么,万千世界别样的姹紫千红,如今看来也只是单调得无味,不就是一个节日,不就是热闹,怎么也及不上破屋中高禖像前那一夜的安心和温暖。
      如今,他笑得如此云淡风轻,风过无痕。
      他还是忘了。
      高禖神依旧,人却已生了婆娑。

      一声不满的冷哼突兀出现。
      “王子怎么了?莫不是嫌我们招待不周?要说这秦国的地界,该是王子好生招待我们才是。”燕姬盈盈一笑,开着玩笑。
      成蹻被他打趣地笑了,扭了扭头道:“只是有些看不惯而已。”没再往下说,忽然笑嘻嘻道,“传闻司空马走南闯北见识极广,要数轻功,当世唯有司空马。如今来了我秦国,司空大哥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一定要好好教教成蹻一番,要不然定不放你走。”
      扯着司空马袖子的少年此时仿佛就真是一介孩童:“司空大哥,可否依了成蹻?”
      司空马微不可查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扫了眼众人,最终目光落在燕姬身上,柔和了下神色,慢慢道:“司空马此来是为送人来秦,其他不作他想,鄙人自来洒脱不羁,王子方才所说之事司空马怕是力不从心了。”
      “司空大哥。”成蹻苦了几分脸色,十足的孩子气。
      司空马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连我母亲开口都留不下司空大哥吗?”成蹻变了神色,几分熟悉的倨傲涌上少年斜挑的细弯眉间。
      “司空大哥方才见了胡姬夫人?”燕姬刹时的惊讶失声。
      见她难得的没了自持,司空马温和一笑,眸中隐有星光闪烁,笑道:“王子盛情,一早邀了去,去得早便没叫醒你。”
      燕姬“恩”了声,惊讶瞬时而过也不再问,显然成蹻和他们的接触已不是一时半会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众人不语。
      少年眨了眨眼,一指远处:“走,我们去远处瞧瞧,今日非比热闹,不看看就错过了。”
      顺着他细嫩的手指,远处围着几处田垄独成一方,池水中,似有藕节漂浮。

      成蹻一路先行,众人跟着他后至,是一方颇大的人工池水,池中的水早已放掉了仅留下薄薄的一层覆盖在泥上,水面上,有不少断了根的藕节漂浮。
      这是?
      成蹻昂着头冲着众人笑,他双手抱胸,笑道:“这是上巳节秦人必到之处,采摘池中之藕赠予友人,寓意情意长存。”他抱胸环视一周,顿见池畔不少人卷起了裤管衣裾下池采摘,“素闻司空马轻功当世可数……”
      “怎么样,司空大哥?”成蹻做了个请的姿势,风度十足。
      司空马淡淡一笑,余光瞅见身旁女子望着水面藕节的目中水波盈盈,衣袂翻飞中,众人只觉白色一闪,他人已如大鹏展翅一般掠纵而去。
      “司空大哥,只有那越是难拔的藕节才越显珍贵。”成蹻冲他矫健的身姿大喊。
      司空马回眸一笑,只一个纵掠,手指触碰一根干枯的藕杆,五指一扣,藕杆连着下面的藕节连根而起。
      眨眼间,人已站在了众人面前,白衣翩翩,无一丝一毫狼狈,潇洒如玉。
      “彩!”喝彩声顿时爆发,围观者无不拊掌大喊。
      司空马团团一抱拳,执着手里的一段莲藕径自来到成蹻面前便欲要递给他,慌得成蹻忙闪身缩手躲开了他递过来的莲藕,脸上不自然地浮起一抹红晕,子蘅在他身边,似乎听他低声嘀咕了句:“我可不敢收。”
      司空马好看的眉头似乎扬了扬,略踌躇了下,径自来到燕姬面前递给了她。
      燕姬收下,蒙面巾帕在她脸上拂动,阻挡了看不清的神色,只耳畔微红,她微微低首道:“司空大哥好意,燕姬收下。”
      司空马温润一笑,负手而立。

      子蘅抬了抬眼,刻意得不去看两人的目光,扭头向远处。
      正当百无聊赖地出神,身旁尖锐的视线让她一惊,带着淡淡警示的味道,成蹻盯了她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嘴角犹在如少年般纯良地笑。
      曾闻:司空马现下正护送着燕国公主去秦国参加选妃。
      曾闻:燕国公主貌美,举世无双。
      曾闻:司空马此人大才,可举大事。
      ……

      暖阳高照下的天却不知何时开始起了大风,吹得人瑟瑟,对于这个像是少年又像是孩童的人,子蘅忽然起了一分畏惧。
      抬眸扫到了那个仍笑容纯挚的少年,他靠在司空马身边,笑容如同别在百姓发上的荠菜花一般朝气蓬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岂敢爱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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