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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嘤其鸣矣(七) ...

  •   时至盛夏,天气极为的闷热,子蘅便躲在屋里不出去,白吃白喝并不用担心钱财。
      阿娘在世时常交代她做的事她没做好,如今在屋里无事,且又不用花钱买笔墨,自然勤练了起来,子蘅常觉着,若是阿娘在时她也这般认真,阿娘定然会十分满意。
      握笔的手蓦然紧了紧,墨汁一洒,墨迹沾身,星星黑点。
      子蘅愣了愣,擦了擦衣衫上黑点。
      风过,衣衫轻扬,墨渍依然。
      室内,只觉沉静。

      毛遂曾有一次意外见她习字,揪着拉长的胡子很是诧异了一把:“丫头,没想到你的字倒写得不错,有几分工整。”
      头一回有人称赞她的字,阿娘未曾夸过,政儿写得比她更好,子蘅大为意动,很是高兴问道:“哪里好了?”
      瞧她得意的样,毛遂探了个头又细瞧了瞧,撇她一眼淡悠悠指了指道:“有几分工整,倒不似民间那些草字俗体。”
      “就这些?”子蘅瞪大了眼。
      毛遂嗤笑:“你才多大,这些也就不错了。”把目光从字上移开,瞧她一眼问道,“这是谁教你的,民间字体多不规整,潦草得紧且不规范,可没这般工整。”
      子蘅咧了咧嘴角,歪头笑眯眯看他。
      “得意了?”毛遂嗤嗤一笑。
      “夸了还不许人高兴?”子蘅只是歪着头瞧他,嘴角故意咧得极大。
      毛遂瞪她一眼,哼了声,瞧着她淡淡来了句:“这字体,虽刻意改变了路数模仿赵国风体,究竟是差了几分。”
      琢磨半晌,只道:“倒有几分塞外胡风。”
      子蘅正听得惊讶却见他摇了摇头并不说下去了,等了半天只见他盯着字细瞧半天,砸吧着嘴角愣是没得出一个结论。
      “还不是不知道。”
      “你懂个什么,乱世纷乱,字体多不一样,且不说其他,单赵国来说,各地又有不同,庶民多善于缭乱草字,官宦之家又刻意规整,其风格之迥异,哪里就能那么好分辨了。”毛遂吹胡子瞪眼。
      子蘅弯着眉眼瞧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毛遂被她一岔,顿时忘了先前所问,盯了她半晌,突地说道:“丫头,你这段日子黑了。”
      “倒是瞧着身体好了,不像刚来时的面色苍白,竟不似那人间的五谷之人,倒像极了是不食烟火的。”
      子蘅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似是圆润了几分,匆匆跑到铜镜前一瞧,瞧着确实没了以前的苍白。
      毛遂眯着眼在旁边逗她:“这样出去才像个姑娘家,以前那是太过苍白了,且又穿着个男装,瞧着倒像是个病公子。”
      子蘅咧嘴笑笑,摸着自己的脸笑得得意。
      毛遂一掌拍在她脑门上,倒是不重,手指一指矮几上那装酒的陶壶,斜眼瞥她搓了搓手。
      子蘅心知肚明,执起壶自去。
      许是毛遂的性子真不得人喜欢,庄子里的人很少有和他交好的,也就朱亥偶尔来这院子里找上一找他。
      子蘅暗自猜测了许久,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几分。
      当然,这里是信陵君的庄子,信陵君的门客,毛遂这般不敬,哪里会有人爱搭理他?子蘅后来才知晓,本来这里是住了人的,只不知何许原因俱被毛遂赶了出去,这才空落落地空着好几间的房子。
      如此,不好吗?毛遂曾笑嘻嘻的问她。
      子蘅想了想,点头,答曰:甚好。

      子蘅得空时,便往其他院子跑,也往院外的那处林子跑,无他,林子里常有些武士喜比剑,剑戟刀光,看得惊心!看得心动!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有个毛病,喜欢指手画脚畅谈大势,且一旦谈起便能极为激动,脸红脖子粗是常事,很是有趣。
      子蘅便巴巴跑上前去,托腮,静听。
      那些人起初还嫌弃她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但见她恒心似磐石,一次两次打不动,三次四次憨笑,也就把眼一瞥不去理会她,让她自生自灭的站在一旁旁观。
      子蘅听得久了,难免便有那么几件奇事让她唏嘘扼腕,天下之大,奇人多、奇事也多……连着那个酒糟鼻的毛遂原也是那般的不一般……

      当年长平之战,秦军屠戮赵军四十余万将士,且又开出那般强势的条款,只是和议方定,争端再起,秦军二十万围邯郸,都城被围,赵国大危。
      赵国危难之际,平原君临危受命,出使楚、魏,请求发兵,平原君执掌赵相印,欲携二十门客出使楚国,无奈挑了十九人之后便再也挑不出人来了,堪堪就差那么一个人。
      正当此时,毛遂顶着一头凌乱飞扬的长发来了,平原君见着面生起初还在犹豫,问之,方才知晓这邋里邋遢的人竟是自家门客,三年前来之,一度不显其名。
      子蘅这才知晓,毛遂原是平原君门客,平原君死后才随了信陵君,怪不得总要在口头上嚷上几句不满之词。
      再说那出兵,请求他国出兵哪是那般容易的,平原君请之,楚王不语,只是摇头。
      平原君愁肠百结之际,毛遂淡然出列,一时引为关注。
      只淡淡然插上一口,局势大变,出兵有望。
      且听他说了什么,毛遂挑衅道:楚怀王曾经被俘,客死于秦,秦之过也。白起攻楚,楚国郢都被秦国所夺,楚国被迫迁都,不也是秦之过?此仇不报,不显窝囊?
      事果,楚国竟出兵了……

      楚国出兵了,魏国呢?
      魏国出兵,源自信陵君,只是子蘅不知的是,平原君竟是信陵君的姐夫,信陵君原是魏国人,魏国出兵了却在战场前止兵不前,信陵君无法,着人偷取兵符,又令朱亥一锤砸了魏军帅的脑袋……窃符救赵……
      子蘅当时诧异了许久,不禁想起了那个衣装一丝不苟的朱亥。
      至此,魏国亦出兵。
      只是信陵君原意唇亡齿寒,赵魏当同气抵御秦国攻伐,救赵既是救魏,可魏王哪里肯听,信陵君救了赵国却有国不能归,自此安家于赵。

      子蘅亦明白了,政儿,原先是那般的落魄,他浑身是伤的躺倒在凤凰山下,被狼咬得深可见骨的伤痕,却是如今的秦王之子。
      子蘅瞥了瞥头遥遥望着远远的高墙,许是这辈子再也难见了吧……
      只是,如此显贵的身份,为何会是这般落魄?
      门客笑曰:质子于他国,命不由己,哪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何况秦国兵戈不断,在他国的质子哪里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了,政儿的父亲遇上了吕不韦,人人都说商人本性奸诈狡猾全汇聚在了那人一人身上了,赢异人虽懦弱,吕不韦却深藏经天纬地之才,哪里就能让他在赵国这般潦倒下去……且不说把自己的妾氏送予了赢异人,还助他逃出赵国,如今已经是秦国的新王……可见手段非常……
      政儿曾说:爹走了……
      子蘅犹记得,政儿说时,那般凉薄的眼,淡然的语气……
      可是,他还有娘,为什么也不管他?
      政儿不曾说,亦从未跟她提过身世,子蘅亦不曾问。
      如今,想问也是不能了。
      子蘅垂着头,想着想着,发上一轻,落叶随风而落,枯叶泛黄,润泽一方大地。
      抬目远处,高墙依旧。
      一阵秋风起,子蘅不禁抖了抖,冷了。
      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土,往小院走去。

      途径廊道,公子申正立于廊下,那一角衣袖被秋风一吹,飘飘洒洒,仿如神仙中人一般。
      子蘅跑上前去,扬着笑脸喊了声:“公子。”
      公子申本执着张书卷,闻言,依然低头瞧着头也未回道:“小丫头,那酒鬼又让你去哪里骗酒来着?”
      子蘅跑了上去,瞅了眼他手里的书卷,密密麻麻的小篆落就,却工整有力,子蘅奇之,就把头往前探了几分。
      “小丫头懂?”公子申笑她。
      子蘅笑,摇了摇头,再道:“公子申若是教我,自然便懂了。”
      “小丫头狡猾!”公子申合上了书卷,好笑地看着她。
      子蘅盯着书卷,束手而立,仰头问道:“请问公子申,上头写了什么?”
      公子申扬了扬手中的书卷,目望远方似有向往,慨然道:“这是秦国的文字,讲的是秦国的民生风土、农耕水利,可是一本好书!”
      子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独独只瞧到远处枯黄的落叶,孤零零的苍松独立,此时一阵秋风过,子蘅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忙把身上的衣服拉紧了些。
      “小丫头不懂,回去吧,那酒鬼可等着你的酒呢。”公子申好笑。
      子蘅抬了抬空空的手,公子申诧异:“那酒鬼今天不喝酒了?”
      子蘅摇了摇头:“大娘说,酒窖里的酒快见底了,已经着人去外头买了,晚些就送过来。”便瞧着他手里的书卷,眼巴巴道:“公子申博学鸿儒,必然知道好多其他人不知道的故事……”
      公子申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子蘅咬了咬唇,咧咧嘴再笑:“公子申翩翩如玉,浊世佳公子,心有万壑,笔下文章俊秀,自然是旁人不能与之比的……”小脸一正,拉了拉他衣袖,便巴巴问道,“公子申今天可有时间说那各国的风情人事么?……”
      风起,小手瑟缩了下,依旧扬着笑脸,巴巴仰望,几分可怜,几分讨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嘤其鸣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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