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奇》唐清

7、红豆姑娘（二）

　　第二天也是黄昏的时候，洛阳衙门的捕快金大福协同低等捕吏舒意来到铜锣巷附近一家名为芝兰坊的五谷杂粮铺。其实，今天全城出动暗访线索的并不只是他们这一对师徒，洛阳府正式入职的公人们以及他们各自供养平日里招呼使用的小喽罗们，分作十几班，不识时辰早晚般地到处寻嗅与探查，毕竟这可是天子脚下堂皇王都难得发生的恶劣案件啊！已有窃风窃雨在老实可亲的民众之间悄悄地流传了，人心惶惶。
　　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金大福俩人等待在商铺门口，只望进铺子里人来人往，生意倒是相当的不错。一个掌柜模样的老人低头哈腰地迎接出来，刚才已经遵照大人们的吩咐去通禀主人家，现在，主人夫妇连同大姑娘已经在后院客堂里等候，请大人们抬步跟小的走。
　　芝兰坊是个五十来年的老字号商铺，上一代大老板本是他乡异客，混迹洛阳之后，凭着务实精神与吃苦态度，白手起家，讨得一房洛阳本地媳妇，算是亲戚周备，扎稳了脚跟。后来为独生女儿觅得一个上门女婿，也是外来小伙子，从跑堂小伙计做起，再到前台掌柜，铺子里大小事务掌握熟练之后，终得大老板夫妇的赏识，提拔为现今的小老板。小老板夫妻二人也生得一个独生女儿，年龄娇小，且听说打一出生起就得了娘胎里的毛病，体虚血弱，一直躲着不大出来见生人。此一刻，金大福和舒意踏进这个后院深处的会客房间，炉香袅袅里看见老板夫妇恭敬站立在房中一角，俯首低头，确实像外界传闻的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而陪同他们一起站立的竟是一个妙龄女子，双十年华，脑后如意双髻，柳叶吊梢眉，丹凤三角眼，说不出的妩媚多姿玲珑机巧，且大方得意，并不怕见人，虽不言语地站立在家长一旁，却偷偷悄悄地用一双美目频频顾盼两个捕头，特别多留意了年轻的舒捕头两眼。这个女孩与主人家夫妇眉目五官并不相像，也许就是外人所说的后来老板的养女。收养的是洛阳城郊福临村里老板娘的表侄女，本是农家之女，但从小机警聪敏，比之一般同龄小孩要早熟许多。名字叫程芳，是三年前才来到芝兰坊，凭着里外应对恰当，已经颇得老板夫妇的欢心，现在正在前铺里帮忙计件收银，怕是将来有继承整个大家业的机会。也许老板夫妇本就打算这么做的，要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收养她，毕竟亲生女儿只能称之为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病弱废人。
　　金大福被主人家热情招呼着坐下，手奉一杯暖香绿茶，茶碟旁还摆着一碗做工细巧的红豆小饼。金大福一口热茶，一口红豆饼，入嘴细腻，口舌生香，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风味。金大福长长一叹，仿似吃喝满足，体态悠闲，二郎腿翘起，荡来荡去，哪里像奉公办案的样子。不过他这样一来，主人三个好象舒了一口气，紧张缓解。也是，任谁看着大肚大脸大大咧咧的金大福，都不会慑其威严，也不知道他十几年的捕快是怎么当的，舒意悄悄地不满地想着，他没有去碰香茶和小饼，双手环胸，一言不发，只严肃地坐着，一本正经地用眼睛瞥察着。一忽儿接触到对面那个叫程芳的大姑娘递送过来的眼神，弯弯如月牙一般的勾魂眼，不知其所谓地一昧只盯着舒意，一瞬不瞬，一眨不眨，见舒意也注意到了她，偏偏头，忽而一笑，舒意的心小小一跳，本能地别转脸去，只觉得脸颊上腾起了一片如火灼烧的感觉。
　　这时候就听到了金大福仿佛还含着半口红豆饼而说话的模糊声音。
　　“发现了哦……”
　　“呃？”主人家停止了迎茶送水的动作。
　　金大福一双浮肿的鱼泡眼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女人和那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
　　“昨晚隔壁铜锣巷里的碎尸身上发现了一粒红豆。”
　　这一口话他说来异样清晰，仿佛刚才的囫囵吞枣全是为此刻的震惊当场而作准备。
　　难怪主人夫妇惊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唯唯喏喏。
　　一时间任何扮演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的角色，都应该是这样正常的反应。
　　金大福拍拍手掌里的红豆饼屑，低头凑近鼻子另闻了一闻，香，还是那丛香。
　　牵引金大福的注意力让他停止继续这些白痴一样动作的，是对面大姑娘的说话声。
　　“那个，大人……买卖红豆的也不是我们家一处铺子……或许他是我们家的过路客人，也或许是在别处买得的，然后在铜锣巷里……”
　　金大福点点头，赞同道，“大姑娘说的有理，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金大福再拍拍至今僵硬着肩头端坐不动的舒意，好像是询问完成这就要离开了。
　　程芳姑娘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紧走两步，来到捕头们的面前。
　　如出谷黄莺般的娇脆声音，“天色也不早了，请大人们留下用些粗茶淡饭吧。”
　　她脸上身上的香气儿如游丝一般慢慢地逐段逐段地蔓延进舒意的鼻子。
　　好浓好艳的香。
　　与昨晚铜锣巷里擦肩而过的那个鬼丫头无双身上的清浅药香，很不一样……
　　原来，女人们身上的香也可以分成这么多种，每一种都是不一样的。
　　哪一种更好，舒意是没有经验的。
　　他只是被程芳姑娘身上的香气儿薰着被她那一双美丽极致的眼睛盯着，头脑竟然晕晕乎乎起来。看到旁边的金大福一双水泡眼更加用力地眯起，也是一脸迷醉的样子，口口声声只会说道，“好，好，好……”
　　大姑娘状似惊喜地一拍双手，夸张地朝门外大叫道，“掌柜的，快！吩咐厨房拾掇一桌好菜，另备两坛陈年女儿红！今晚大人们可要留下来用饭哪！”
　　金大福一面点头，一面将准备站起的身体重新落座，笑眯眯，笑眯眯地盯着大姑娘忙碌的背影。舒意则是深深一嗅鼻子，真的，好香，他没有吃茶没有吃饼，怎么感官里会有如此沁淡的香意浸入。他头转向一边，帘外庭院，是民家的小花园，隐隐一棵红豆树的影子，妖娆绽放。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已照深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