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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半面妆(五) ...


  •   “事情要从清儿发现的那个叫《半面妆》的故事讲起。清儿是在胡商一条街的一个旧书铺里看到的。可是如《今古异物考》这样的怪谈小说,整个洛城不计其数,不论是在官宦之家,还是百姓平民之中,流通量都非常大。市井小民,大院仆妇,甚至是官家女子,都会瞒着当家的,悄悄地很带兴趣地看,所以,顾夫人霜音当然也看过……”

      几天之后的黄昏,晚饭过后,我和老爹闲话唠嗑儿。我的房间开着一扇小窗,小窗外的庭院四四方方。庭院尽头的门阶上,小绿新叶三两片。庭院朝外的小门也微微敞开着,能看到春风流动的形状。不知哪户人家的两个小童,正蹲在我家门外的巷子里,闲捉柳花。久久地,小童中的一个,噗哧一笑,欢意被丢进我家的院子,从门口的台阶上跌落,一趔一趄地攀上我的窗前,试探性地碰触我的心房。我被逗弄得浑身痒痒的,终于忍不住也笑了,但是没有出声。整个房间里唯一清亮的声音,是老爹提起一只宜兴紫砂茶壶,自我游戏一般将茶壶在脸上方稍稍倾斜,老嘴巴一就,一忽儿滋溜一声啜了一口香茶,一忽儿嘴里咂吧抿着久留的余味,就在吸茶与享受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与我说着话。

      顾夫人霜音当然也看过那本制作粗糙的《今古异物考》,也读过那则惊悚凄厉的《半面妆》。

      就是年初的事情吧。霜音感染风寒,哮喘反反复复发作,折磨身心。她听说洛阳城郊的白云寺里,有一位得道高僧,医术高超,于是决心上山求医,虔诚祈福。

      她一路平安,带着期盼与希冀来到那座虽然地处偏僻但香火异常鼎盛的寺院,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人。

      话说这个霜音在嫁于顾大人前只是一个贫家小女,从小因姿色出众,在邻里之间颇有名气。而她与表哥一家比邻而居,俩人青梅竹马,暗定终身。表哥父母早逝,日子过得比霜音家还不如,势利如霜音母亲者当然不会同意女儿下嫁给这样的穷小子,吃尽一辈子的苦头。霜音被母亲软硬兼施、好说歹说地强嫁于仓部主事顾大人为妾,且在一年之后因小阿娇的出生而扶正。

      霜音呆立在白云寺的主殿里,呆立在往来拥挤的人流边缘,目光从无数张脸、无数个身体之间穿梭而过,看着那一边同样也在呆立看她的男人。那个她曾经爱若刻骨的男人,那个从小聪敏玲珑、抱有大志的男人,那个她相信即使她离开了,他也一定会有远大和开阔前程的男人,那个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思念只能为他默默祈福祝愿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境,他竟然一身黄衣袈裟,头顶锃亮,目光哀泯,成了白云寺的一名修行僧。

      在他合十双手,默默对她鞠躬行礼的一瞬,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崩坏了。

      她竟然对他燃起前所未有的情爱与欲望,超过那个两小无猜的纯真年代。现在的欲望更浓烈,更可怕,更孤注一掷,更势在必得,排山倒海一般湮灭了男人和女人最后一分道德约束与伦理常纲。

      在白云寺后院的柴房里,在和尚们日里修行做活的简陋场所,男人和女人不分日夜地一次又一次索取着彼此的身体。

      可是,霜音的病却好得很快。该死的,真的该死的好得很快。

      霜音与和尚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分别,下山时沿途看到的凋零草木并没有拉回女人的理智,扑面的寒风也没有浇熄女人越来越躁动灼烧的心灵。

      霜音回家后借口要用杏花春雨作药引,独自搬来后院暖阁居住,并把小阿娇也带过来,以求在照顾女儿的繁忙生活里,逐渐淡忘那个男人。可是,没用,没用,没用。

      某一天午后,霜音闲读着《今古异物考》,小阿娇却凑来妈妈身旁。正巧霜音翻到《半面妆》那则故事,其中的插页上画着那个形象逼真的女鬼。

      小阿娇问妈妈这是什么呀,霜音开玩笑地说这是个妖怪,叫琳琅,要是小阿娇不乖,不听妈妈的话,琳琅就会来把你抓走的。

      小阿娇当时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突然尖叫起来,惊哭不止,怎么哄骗劝慰也禁不了。后来到了晚上,阿娇更是惊梦连连,每次梦醒时,总是不停地扑腾着手脚,大喊,琳琅来了,琳琅来了。

      霜音担心不止,可对待小孩的梦哭也是没有什么强硬的办法的,只能等她慢慢地逐日地恢复。

      又是一个午后,暖阁的移门被拉开,有小瓣杏花不时地飘落到房内地板上。时至春季,和风微薰,带着浅浅的花香,像丝被一样抚过人的脸庞和身体。

      阿娇正熟睡在软榻上,霜音闲来无事,便有些心意萌动,胡思乱想,身体的某个部位仿佛一直在不停地呼唤着白云寺那个和尚的名字。

      她烦躁不止,一会儿翻翻书籍,一会儿看看床上女儿可爱的脸庞,突然,邪意一生——要是再去白云寺一趟,就可以再看到那个他,和他日夜缠绵不分离了——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需要一个堂皇的理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霜音如女鬼一样匍匐到小阿娇的床榻前。

      虽然根本就不会有别人看到她,她还是左顾右盼,战战兢兢,大汗淋漓。

      她的头朝女儿俯下,她长长的黑发刮拂到女儿的脸庞,她凑到女儿耳朵边,试了几试,终于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嚅动嘴巴,缓缓轻轻地说道,“琳琅来了。”

      阿娇倏地从床上坐起,瞪目惊恐,开始……

      “至于顾府惨案的凶手却不是霜音。那天,她的情人,也就是白云寺的那个和尚,随师父一起到顾家来做法事,在已经被抽干了水、只剩腥臭黑泥的荷花塘边,看到了小阿娇。小女娇憨,正独自一人对着面目全非的池塘默默流泪,行为是呆痴缓滞的。可当时不正常的,不只是小阿娇,那个和尚不知种了什么邪一样,越看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越发怨恨,想着这是顾老爷和霜音结合而生的,内心便不可一泄地充斥了嫉妒。他大步上前,用力抓住阿娇,也不给她挣扎的时间和机会,就咬牙切齿地把她头朝下塞进了池塘淤泥里,塞进去,塞进去,割断那对狗男女之间唯一的联系……”

      老爹的话戛然而止,他茶壶里的茶水也是戛然而止,他从上而下倒提茶壶,再试着抖一抖,动一动,最后放弃,摇摇头,走出我的房间,重新泡水去了。

      那天,沈叔叔结案时,紧要关头,我在顾府那个房间外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了,此后绵延病榻,感冒长达半个月之久。

      听说,顾大人辞去了仓部主事一职,遣散了家中所有奴仆,变卖了家产,荒废了庭院,要带着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大女儿顾雪娟迁移到别处去。

      而顾府的那座荷花塘,在案发之后,就一直没有重新注水成活过。

      又过了几日。

      这天,已快到薄晓清初之时。突然自云光里轻轻地打了一记小雷,有人用不重不深的力气敲了敲我家的后院门。

      我披衣去开门,一只脚仍留在院子里,一只脚跨过门槛到了外面的台阶上,探头看到小巷里往前不远处,漠漠地走着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巷路上的春泥浅浅地溅到女孩子的裙裾边缘。

      突然,男人和女孩停下脚步,女孩的手仍被男人松松地牵着。她却回过头来,用另一只手对我高高地招了招。

      我看清了顾雪娟清瘦的面形与悲伤的嘴角,还有她旁边,脸上刻满沧桑的顾老爷。

      顾老爷握了握顾雪娟的手,示意要走了。顾雪娟点点头,回转过身体,与顾老爷并肩继续前行的时候,我竟看到她一边嘴角偷偷地斜了一斜,仿佛朝着什么东西在笑。

      只这一笑,我看来是模模糊糊的,相信没心没肝如我,也会很快忘记。

      (完)

      (敬请期待下一则小故事《红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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