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堇色玉汤圆

2、重遇

　　因为听说新人经常会被拉出去陪酒，尹茉便放了件套装在公司以备不时之需。下班后，尹茉在洗手间里换上那件连衣裙，对着镜子审视。

　　纯净的湖蓝色，样式简洁大方，下摆及膝，衣领不高不低，正好能露出锁骨。尹茉把黑色长发放下来，梳直，又不太熟练地给自己画上淡妆，确定这副样子庄重得体后，才拉开门走回去。

　　除了个别加班的设计师，大部分人都下班了，楼层显得有些空旷，银色的高跟鞋才在地板上清脆地咚咚作响，一下下就像踩在心上，令人难过。尹茉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外，轻轻叩门。“经理，我是尹茉。”

　　不一会儿屋内的灯熄了，张胜拉开门看到尹茉，上下仔细打量了下，笑笑。“不错，走吧！”

　　尹茉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尽量不让自己在意同事古怪的眼神。

　　两个人走进电梯，张胜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看着铁门上尹茉的倒影，说到：“你怎么一副要赴死的表情？”

　　“没有。”尹茉慌忙摇摇头。

　　“等下要见到楚董的，你这副神情，别说提前结束试用期了，说不定会让你直接走人。”

　　尹茉低下头。“我明白了。”

　　叮咚的声音响起，电梯门应声打开，张胜抬腿往外走。“不是我要为难你，小姑娘，你还太嫩了，需要锤炼的地方太多。”

　　尹茉跟在后面。“我会努力做好的。”

　　张胜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人后，慌忙迎了上去，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楚董，您怎么来这么早？久等了吧？真不好意思。”

　　“没事。”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却已经是唯家公司的董事长。

　　他身边站着一个白裙子粉色披肩的女子，眉眼间满是温柔，挽着男子的手臂，看到张胜身后的尹茉后热情地打招呼。“小茉，你怎么在这里？”

　　尹茉还没开口，张胜就抢着回答了。“今晚有个饭局，对方董事长是尹茉的校友，所以……呵呵。”

　　安蔼明白了过来，对身边的人说：“楚漠，小茉刚毕业，酒场上的规矩不太懂，又是女孩子，你多多照顾她，别让她受了委屈。”

　　“放心。”楚湛笑了笑，握着她的手，丹凤眼里柔情流动。“让小郑先送你回家吧，我坐张经理的车就好。洛洛这个时候该要妈妈了。”

　　“嗯，我备着蜂蜜水等你回来，少喝点酒啊。”安蔼抚平楚湛的衣领，又跟张胜和尹茉道别。

　　楚漠拉开后车门，护着安蔼的头顶让她坐进去，示意司机小郑开车。等车影消失在出口，才收回视线。

　　尹茉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楚董跟夫人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

　　楚湛闻言笑起来，满脸明媚的幸福。

　　三人到达酒店时，唯家公司其他高层都已经到了，恒远公司的几个经理也在，见楚湛进来，不约而同地起身迎接。

　　“楚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董事长有个临时会议，会迟到半小时左右，他专门嘱咐我们转达歉意，并说来到后自罚三杯。”

　　楚湛走到里侧，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解开袖扣，不动声色地说到：“没关系，生意人嘛，可以理解。不过听说你们董事长酒量不可估测，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恒远的几位经理脸色陡然一变，在心里默哀今天会挡酒挡到不省人事。

　　尹茉第一次跟这么多高层坐在一起，心里不由得紧张，也不敢多说多看，就在靠近门口的空位上坐下了。

　　旁边恒远的经理见机转移话题，笑道：“这位是楚董的秘书吧？真是漂亮，唯家不愧是做家居产品设计的，就连员工都像是艺术品般的美厨娘。”

　　张胜倒了杯茶放到楚湛手边，楚湛抚着玻璃杯，不言。张胜站在他身后给对面的尹茉递眼色。

　　尹茉方才醒悟过来，说到：“我只是普通的试用生，唯家的设计师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创造者，跟他们比，我逊色得就像做饭的厨子。学生时代我就听说过贵董事长大名，心里很是敬佩，楚董为人体贴，听闻我憧憬师兄，便给我这次机会见贵董事长一面。”

　　对方果然大惊。“啊！原来是校友啊！呵呵，那你可来对了，我们董事长最重情义了，说不定会送你一份大礼。”

　　尹茉笑。“是吗？太真是太好了！呵呵。”

　　脸上笑着，尹茉却不由得感慨酒桌上语言的背后含义。像刚才那句“美厨娘”，放在平时，自己肯定会当成赞美，而在这里，这种环境下，不行。对方是在隐晦地贬低唯家，说员工都是艺术品般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应该回家做饭带孩子。而他当自己是楚董的秘书，贬低了自己，也就是贬低楚董。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让董事长自己出来说话，所以张胜才使眼色。

　　热爱文学的尹茉，人生中第一次为汉语的博大精深而感到苦恼。

　　双方就以这种形式你来我往地暗中较量着，尹茉高度集中精神，大脑飞速搜索各种汉字，并进行无数次排列组合，最后以得体的语气配上温和的微笑，说出口。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无比痛苦。所以当包房的门打开，恒远公司的经理们站起来迎接的那一瞬间，尹茉心情雀跃得仿佛像是从牢里放了出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楚董，什么都不说，我自罚三杯。”

　　低沉又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尹茉身体猛地一颤，蓦地瞪大双眼，心里一片兵荒马乱。

　　那人走上前，端起侍应生盘子里的酒盅，仰头喝下去。

　　尹茉侧头看着他，那笔挺浓黑的英眉，那笑起来有淡淡眼纹的星目，那双在冬日里捧着自己脸颊的滚烫的大手，那印在自己额头的温软的嘴唇，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一颦一笑，全用刀刻在心头，每每想起就会痛得泪流不止。而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尹茉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左手捂住嘴堵住惊呼，肩膀瑟瑟地抖动，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跑，却碰倒了手边的玻璃杯。热水流出来，泼在裙子上，尹茉被烫得眼圈发红，杯子落到地上，啪嗒破成碎片，就像当年那颗稚嫩却绝对真诚的心。

　　那人闻声看了过来，与尹茉四目相对。

　　“茉茉？”

　　熟悉的口吻唤出熟悉的昵称，尹茉再也忍不住，抽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