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来不及开始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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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继承可观的财产，我在数学上可能没有多少价值了。”
——[法]约瑟夫•拉格朗日
Chapter 7 来不及开始的故事
凉子决赛那天的记忆，是从夜里便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的。
其实凉子一直讨厌下雨天。
她没有真希那般敏感纤细的神经，无法把雨跟那些浪漫的映像联系起来。什么幽怨缠绵什么清冷凄凉都只是人们自己的心事，而在真希看来无比浪漫的雨中漫步，对于凉子来说也不过是发神经增加自己被雷劈的可能性而已。
下雨天对她来说，仅仅意味着早起，堵塞的交通，泥泞的道路和脏兮兮的制服。
可是那天夜里当一向睡眠极好的凉子被惊醒的时候，她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滴答，滴答，滴答……她躺在被窝里听冷雨敲窗，只觉得心跳似乎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就好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她毫无悬念地起晚了。
当真希砸门的声音已经让屋檐下的燕子都跑光了的时候，凉子才披着被子爬起来开门。
“小希……”凉子刚醒，睡眼迷蒙，连思维都有些混沌，“你怎么……”
“大小姐你真是沉得住气啊！这个点还睡！”真希不客气地弹上凉子的脑门，一边甩上门一边连气都不喘地开始一叠声数落凉子：“你今天有比赛的知不知道？！还是你不想去了直接弃权？你不是还心心念念着那位‘小提琴王子’吗？孩子你清醒一点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让我给你操心！小姐你十二了十二了不是两岁啊！”
“呃……”凉子愣了愣，似乎依旧在状况外，“我可以说我其实只有十一岁零九个月又二十五天吗……”
“凉子！”
“呃，我知道了！”凉子抬头看看表，火速作出决定：“我现在收拾准备换衣服，小希你先去赛场帮我签到抽号行不行？”
“真是败给你了！你遇到我之前都是怎么过的？”真希摇摇头，又不放心地叮嘱凉子：“你一个人去赛场小心点！今天天不好别骑车子了！”
凉子洗漱穿衣服一向神速，不过五分钟时间便已经收拾停当。而这个时候客厅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她出门所需的一切物品，从雨伞到出场的礼服再到家门钥匙，连水壶里的水都是刚刚好的温热。
低下头会心一笑，凉子把这些东西装进包里，背上小提琴拿起车子钥匙便出了家门。
下雨天交通从来都是堵得一塌糊涂，一向不信任机动车的凉子并没有听从真希的劝告，披上雨衣便冲了出去。
虽然道路泥泞了许多，可凉子的速度却没有受多少影响。用力抿紧唇角睁大眼睛，她俯低了身体一路奋力前行。
雨越下越大，片刻时间便从最初的濛濛细雨变成了茫茫雨幕。雨滴大颗大颗地砸下，伴着寒风迎面袭来。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凉子在心里默默数着，不时抬起右手抹一把前额刘海上滴下的雨水。
眼看已经是最后的十字路口，右转后再向前几十米便是赛场了。凉子心中一喜，连平素转弯时减速的习惯都抛到了脑后，弯着车把轻侧身体便继续向前——
吱——
砰咚！
哐当！
此时路过的行人只看见那个骑着单车的女孩子连叫都没有来得及便狠狠地摔在地上，鲜红的血色随着雨水自女孩的手边一点点氤氲开来，在这样阴霾的氛围里格外刺目。
……
……
……
“凉子？”
“凉子！”
“凉子你快醒醒，别吓我！”
凉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片刻的怔忪。
她只记得转弯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逆行的老大爷，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她下意识地将车把狠狠地向左偏，然后……
然后她似乎就没有印象了……
“凉子！”看到凉子一脸迷茫的样子，一旁的真希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赶忙伸出手在凉子眼前晃晃，问出的话也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凉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小希你电影看多了？”凉子失笑：“失忆那种烂俗的剧情你也信。”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忽然间轻松下来，一直悬着心的真希反倒哭了出来：“刚刚医生说你是中度脑震荡，我真害怕……”
“哎呀你放心，我这种人一向是九条命的啦。”凉子丝毫不在意地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
“琴！琴呢？！！！”
那把小提琴是父母离开之前留给她的，据说是出自18世纪制琴大师瓜尔内里之手。要知道他制作的琴不过一百多把，每一把都称得上稀世珍宝。那把琴是父亲家族里一直传下来的，直到父母结婚才送给了母亲作为结婚礼物。要是有一点损伤，把她卖了都不够赔的……
“凉子……”真希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唤。
凉子的心猛地一沉：“琴摔坏了？”
“没有……不过琴弦断了……”
“哎呀你先别哭，拿过来我看看！”凉子坐起身来，余光瞥见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手指，皱了皱眉又赶忙打开琴盒查看。
云杉木的面板依旧色泽明亮，看不出丝毫裂纹，琴头和弦轴的卡槽处也没有损坏，只是那根最细的e弦却在中间莫名断掉了。
凉子长舒口气，转而开始安慰真希：“没关系啦，e弦经常断的。上一次我练琴的时候突然断掉，还把我的脸打出血了呢。”
“不是的……凉子……”真希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加伤心：“不是琴……是你……是你……都怪我……”
在真希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叙述中凉子的心越来越沉，而左手手指自始至终都毫无知觉的事实，终于令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周之后，凉子出院。
一月之后，凉子拆掉所有的石膏绷带。
半年之后，凉子的左手恢复，日常生活丝毫不受影响。
其实按照医生最初的说法，凉子的左手手指骨折，伤得极其严重，连拿取物品都可能有困难。
她出事的时候就撞到了左手，而摔倒时撑地受力的又是左手，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手指已经变形，最后能够恢复到那样的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奇迹了。
只可惜受过伤的左手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灵活敏捷，普通的曲子尚且能够演奏，可帕格尼尼那些高难度的曲子，就连作为外行的真希都能听出明显的停顿与生涩。
从那以后，凉子虽然还是时常拉琴，却再也没有拉过一次她最爱的帕格尼尼。
真希原本以为凉子会哭的。
事实上在她的印象里，凉子是个颇爱哭的小姑娘。
或许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又或许是父母颇为宠爱，凉子一直都是小孩子脾气，有时不过一着急，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高兴了会哭，伤心了会哭，甚至就连赶不上车或是考试考砸了，凉子都会哭。而每次哭完之后不过片刻便立即雨过天晴，又是那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凉子。
可是那一次，她从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
在真希的印象中，凉子几乎连消沉都不曾有过，又重新找到了另一件令她着迷的事情。
在漫长而无聊的休养期中凉子把玩新买的计算器，无意间发现它居然有微积分计算的功能，一时好奇便买了本关于微积分的书来看。而当假期结束的时候，最初不过是觉得好玩的凉子，已经学完了初级微积分的所有课程。
真希觉得凉子是个天才。
“其实跟高斯比起来，我真的不算什么天才啊。”她还记得彼时的凉子笑着摇摇头，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光芒。
从那开始，凉子疯狂地迷恋上了数学。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几乎不怎么看正规的数学课本，反倒是四处搜罗那些数学家的传记和著作。
“凉子，你不会……觉得遗憾吗？”毕竟，是曾经那么爱的帕格尼尼，那么爱的小提琴。
某一天，真希这样问凉子。
凉子点头：“遗憾啊。”
“那你不会怪我吗？我明明知道你这个小孩不省心，要是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定不会出事的……”
“你这个傻孩子不会一直自责吧？”凉子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真希：“怎么可能怪你。明明是我自己出的事。”
“可是……”
“而且我只是喜欢拉琴，将来也不一定要当做职业啊。我知道你以为我将来会拉琴的，可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将来做什么。要说遗憾，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拉帕格尼尼是玷污了他。不过无聊的日子里爱上了数学，其实也不坏嘛。”
“小希你不知道吧，拉格朗日小时候父亲经商破产，家道中落，很惨吧。不过他后来说要是继承了那些财富，或许他就不会作数学研究了。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欧拉也差点成了牧师呢。”说到这里凉子又兴奋起来，眼睛里便仿佛汇聚了细碎的阳光：“嗯，等将来我有了拉格朗日那样的成就，我就说，幸亏当初左手受伤了才会爱上数学呐！”
“小希，嗯，其实我没跟你说过吧……”此时的凉子也同真希一样趴在课桌上，语调低低，“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很伤心的。
“不只是因为没办法再拉帕格尼尼……其实，我是很喜欢那个男孩子的……
“说起来挺可笑的，我觉得喜欢这种东西太飘渺了……不过当年，我爸爸遇见我妈妈的时候，是因为帕格尼尼的《威尼斯狂欢节》。而我遇见他，是因为《第二十四首随想曲》……我也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喜欢，不过如果不算的话，或许我真的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吧……”
“凉子……”真希抬起头来，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向都大大咧咧的凉子会把那次的事情藏得那么深。她知道凉子彼时似是而非的喜欢，却从不知道她会在心里一直一直清晰地记住。
原来不说，不代表不在乎。
“我后来其实打听过他的，想不到吧。”凉子并没有偏过头去看真希，依旧自顾自地讲故事：“听说他拿到了那次比赛的第一名，去了维也纳。”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是生活，又不是拍电影。”
生活从来都不是电影——电影中的男女主角历尽艰辛也一定会相遇；可在生活中，每个人都可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错过了。
甚至，凉子连他的名字都不曾问过。
她以为她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在候场时，在比赛结束时，在颁奖仪式时；她以为她可以在和他分享胜利喜悦的那一刻伸出手，冲着他笑得灿烂，说你好，我叫观月凉子，一直都想跟你做朋友呢。
——可惜，却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有些故事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
而凉子那个小小的喜欢，就这样被扼杀在萌芽中了。
凉子叹口气，伸手搂住真希的肩膀：“小希你看，我第一份喜欢的爱好，我第一首喜欢的曲子，我第一个喜欢的城市，甚至……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都无一例外地悲剧了。”
“所以说，初恋都是不靠谱的。”凉子总结陈词。说到激动处，她索性一拍桌子：
“男生都是浮云浮云！”
“观月同学——”
凉子正说得起劲，班导石川小姐的声音忽然冷不丁地响起：“你来一下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来不及开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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