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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去帝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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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衙门的时候,花九苓郁卒地瞅着神情坦荡的蓝衫少年,咬着衣袖心里直吼:不是这样的!哪有捉贼像她这样捉得这么窝囊的?!寻常的偷儿听到“衙门”二字不是早就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了,哪有像他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公堂摆设,如登堂做客一般惬意?
“啧啧,真是清明的县太爷,这匾额都朴素的与众不同。”少年立在公堂之中,仰头深沉地望着前方的匾额。
花九苓一时反应停摆,呆呆地随之望去,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般眼前阵阵发黑。
这汤老爷……!!
究竟穷到怎么样匪夷所思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匾额上“公正廉明”四个庄严肃穆的大字,因长年没有刷漆失修,只剩下“八下兼日”这样让人看之喷血的残词。
花九苓嘴角抽搐着扭头,正瞧见唐绾身长玉立地站在公堂门口内侧的阴影里,漆黑的眸子浮着蒙蒙薄光,眸光似是落在那少年的背影上,又似穿过了那背影落在不知名的何处。
花九苓不自觉地身子一颤。忽然觉得,唐绾再不是那个三年前,逼她签下卖身契的公子唐绾了。
唐绾仿若不曾察觉她那没有掩饰的探究的目光,乌瞳微闪,唇角噙了丝浅笑:“原来是你,小墨墨。”
本来听到唐绾说原来是你时,少年旋身,挑眉含衅地望着他。待听到他那小墨墨三字吐出口,那挑起的眉毛再也下不来了。
“告诉你!老子生平最痛恨的事有三件:洗衣,做饭,倒恭桶。最最痛恨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叫我那个名字!!”少年炸毛了。
唐绾缓步踱到花九苓身边,神色自若地抬手挽了挽她之前因为追人而散落到鬓边的发,却背对着少年道:“三年不见,你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尚好?脾气是不是就那般无可救药地改不了了?”说着似有若无地叹口气,转头淡淡掠了少年一眼:“可怜的小墨墨……”
少年冼墨悲愤了。
要说这冼墨,天不怕地不怕,鬼在面前依然可以镇定地蹲在地上看蚂蚁打架,唯一怕的就是他那道行精深,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师父。
回忆往事,那简直是不堪回首的血泪史。随手揪出一个来,足以让人为他鞠尽辛酸泪。
就如下面:
“小墨墨,为师明日就要出关了。”
“啊,真的吗?师父,这可真是太好了,恭喜师父顺利出关!”
“嗯,这次闭关功力似又增进许多。方才见你进来脚下生风,定是刻苦练功了,让为师甚感欣慰啊。”
“师父谬赞,这是徒弟当做的。”
“赞赏就该欢喜地受着,去把为师闭关换下的衣物洗了吧,让为师看看你的指法精进没有。”
“……”
比如下面:
“小墨墨,为师明日要闭关了。”
“啊,真的吗?师父,这可真是太好了,祝师父早日出关,功力再升一层!”
“嗯,此次闭关为师要在飞彩谷呆上一段时日。这些日子你要刻苦练功,不得松懈,为师出关要试炼你功力长进如何,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师父放心,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定当日夜用功。”
“练功不在时间长短,在用心与否。去给为师准备好这些日子的干粮,当练功前活动筋骨吧。”
“……”
还如下面:
“小墨墨,你说为师近日要不要闭关?”
“呜呜呜,师父,您老想如何就如何,衣服徒弟洗,干粮徒弟做,您老放千万个心,想如何就如何吧!”
“这孩子,真是甚得我心,甚好,甚好。”
“……师父,您有何事要徒弟去做?”
“咳,为师昨日打坐久了,近日起来迟了些,恭桶还没倒,你帮为师倒了吧。”
“……”
当冼墨将种种事含血带泪讲述之后,花九苓顿时如遇知己,饱含深情地握了他的手坐到鸣冤鼓下,指天画地唾液横飞地交流自己曾经被压迫的悲惨遭遇。
“如此说来,唐绾是三年前突然离开,如今才回来的?”
“这还不算什么,他大爷的凭什么回来后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欺压我,他说一我不得说二,他说成亲我不得要他休妻。若是他是当今圣上,定是个绝世暴君遗臭万年!”
“他说,要成亲?和你成亲?”
“嗯……”花九苓忽然一激灵,猛然抬眸盯着冼墨。那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瞳里盛着来不及抹掉的狡黠笑意。
“你想从我这儿套什么话?”
“真是无趣,怎么不继续无知无觉地说下去?”
花九苓一脚踹翻了身后的鸣冤鼓,指着蓝衫少年的鼻子道:“告诉你!老娘生平最痛恨的事也有三件:失手,卖身,伺候唐绾。最最痛恨的事就是别人把我当一个无知的傻蛋还在我面前耍聪明!”
“我没把你当一个无知的傻蛋。”唐绾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他那把折扇,唰地打开又合上,抵了抵她青筋暴跳的额:“我只是把你当一个傻蛋而已。”
鸣冤鼓倒下发出的巨大声响把县太爷汤淌招魂般召了来,一迈进公堂,瞧见倒在刑架上被矛头刺穿的鼓面,登时扑上前去,一声呼天抢地的惨叫怒吼:“鼓鼓鼓鼓鼓……”
外面引来公鸡引吭高歌呼应:喔咕咕!!!
花九苓任由吃成萝卜脑袋白菜身材的汤县太爷从身前跃过,回身一拳捶向唐绾精致优雅的脸:“你娘的才傻蛋,你娘的祖宗八代都傻蛋,还是用卤水泡过裂了缝灌了水的傻蛋!”
花九苓以为这一拳出去是肯定会落空的,所以运足了全力打出去,却不想唐绾一动不动地定定望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卯足了劲捶向自己的脸。
她无法想象平日里从容俊美的唐绾,顶着乌眼青优雅地摇折扇喝清茶的情形,只觉得那是一件比他让她从东城到西城来回跑十趟,只为给他买到新出炉的端到他面前还是热气腾腾的莲花糕还可怕的事情。
买莲花糕让她累到想死。
打他一个乌眼青他会让她生不如死。
所以,花九苓硬生生地收了拳头,那打出去的力却再收不回来,只能合着身子借力扑出去……
唐绾笑意盈盈地伸手接住她,抱她在坏里:“你说,这还不叫打是亲骂是爱?姑娘家投怀送抱怎么不知羞?”
花九苓咬牙:“你大爷的!”
*
晚间吃饭的时候,汤淌县太爷吩咐花九苓多准备一副碗筷,他要好酒好菜地招待他的贵客。于是花九苓吃饭的时候正对着冼墨那张让她看着就想一脚踩上去的脸。
唐绾似乎丝毫不在意少年拿着他的银子在县太爷面前充大爷,安静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冼墨额角突突地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县太爷:“这些就是,好酒好菜?”
“少侠不要客气,尽管吃,不够锅里还有,再不够库房里还存着十几颗萝卜白菜,让花花再为你单独做!”
“……这是好菜,那你们之前吃什么?”
“剩菜。”花九苓淡定地回道。“这些萝卜白菜可是今日厨娘大婶新买来的上好的萝卜白菜。少侠不必太感激,不够吃的一定要告诉小女子,奴家半夜生火也定当为少侠炒盘萝卜白菜端到您桌上。”
冼墨攥着筷子,一忍再忍,终于学着唐绾,默默地低头扒白饭……
饭吃到一半,汤县太爷忽然咬着筷子哽咽起来,没等其他几人回过神,已经含着双筷子嚎啕大哭。
花九苓滴着冷汗把那双颤巍巍的筷子从汤县太爷嘴里抽出来插进他的米饭里,关切地问:“老爷,何事让您伤心至此?”
汤县太爷下意识地咂咂嘴,才发觉筷子没了。低头看到米饭上插着的筷子,不禁又悲从中来:“本官无能,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日日萝卜白菜,加道青菜都要小心算计……”
“不会了。”唐绾放下米饭,从袖中拿出一方折得整齐的青色方帕擦了嘴角。“以后我们不会这么苦了。”
汤县太爷眼睛一亮,唐唐终于想通了,要为衙门献计献策创收了!
“我要带九苓去帝都。”
*
花九苓冲进唐绾的房间把他所有能的砸的东西全砸了,能摔的全扔出门外,剩下的一些衣物也让她拖出来甩到地上站上去狠狠跺上几脚。
唐绾沉默着任由她发泄火气,乌瞳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
“唐绾,你真以为我花九苓就怕了你,怎么都不敢反抗你是不是?你拿我当阿猫阿狗我不在意,你有事没事寻我开心看我吃瘪你才高兴我也不在意,可是,可是……”因为语气急促,花九苓嗓子哽咽般再也说不下去。
“九苓。”唐绾淡声唤她。
花九苓堵着一口气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不肯挪动。
唐绾撑着额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抬手去抚她苍洁的脸颊。花九苓怔怔地没有躲开——他的手触到她脸颊时冰冷刺骨,然下一刻已经穿过她的脸颊停在虚空。
“九苓,我们去帝都。”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