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人何》左绾

2、Chapter 2

　　自认为已经遗忘的又密密地漫上来。曾经，她花了两天时间去回忆，然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忘记的事情。
　　她以为人可以在疼痛彻骨的回忆之后，将记忆彻底抛弃。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回忆确是痛彻心扉，却只能将原本的伤疤一次又一次地撕裂而已。
　　她彻底错误。

　　世界褪出浓郁的绿，斑驳地透下光斑，层层叠叠。
　　许多画面一起涌上藤叶的脑海，有一副暮夏的早晨，有一副盛夏的中午，还有一副初夏的黄昏。
　　原来一切，合成不过是一个夏天。
　　…………
　　结束了吗？她问自己。
　　脑中纷纷乱乱。许许多多的声音挤在一起。最后回归至熟悉陌生的稚嫩与快乐。显而易见的快乐，像弥漫在空气中回肠甜腻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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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叶，你为什么又拿走我的笔？快还回来。”
　　“我就不还，你这个小气鬼，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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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奕风……你这个小气鬼，小气鬼。小气到都不肯收下我的心，硬生生地把它推出门外。
　　你这个小气鬼……真是讨厌啊。
　　残阳似血。欲落不落。如同心底的曾经，欲忘不达。
　　藤叶轻轻抚摸着刚换下的初中校服，嘴中轻轻地唤，林奕风，林奕风。
　　像当初那样。
　　9月1日。初二生活的第一天。
　　林奕风。她在嘴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新来的转学生，名字还满好听的。
　　藤叶看着讲台上的男骇。夏虽将逝，阳光依旧灼人。
　　教室向南，窗前正对着一侏玉兰。阳光透过浓郁的绿，洒满男生右半个身子。斑驳交错。
　　她看着他的笑容，竟一时愣怔。明亮。璀璨。
　　原来一个人的笑可以这样干净阳光得没有杂质。藤叶有些惊讶，于是决定记住他的名字。林奕风。
　　林奕风。
　　记住他的名字之后，藤叶开始注意他。他的成绩并不拔尖，却很均衡，各科都处在中上的水平。最值得骄傲的是篮球，每次的三分都能引来女生一片尖叫。
　　于是她也很俗气地加入了观赛女生的队伍。就像三流言情小说中的那样，观赛不语，每场比赛都在场边静静地等候。
　　“你怎么突然也看篮球了？以前不是嫌吵嫌挤，拉你都不肯来的吗？”如此几次，好朋友薛晴昕笑着揶揄。藤叶只是笑。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一个人。她不知道。
　　她所做的，不过是观赛，不语，连递上一瓶水的勇气都没有。
　　大约所有懂事前的情动，皆是如此。

　　第一次有所交集，应该过了很久。夏天早已过去。相遇得简单，干脆，利落。他踩了她的脚，然后道歉。再露出一个很好看的阳光般的笑。
　　于是渐渐熟悉起来。他是很好相处的人。有时候他会抢来她的作业抄，然后被她恶狠狠地敲一顿竹杠；有时候她会耍耍无赖，用无理的原因再蹭几顿免费的零食。
　　藤叶的调皮渐渐被挖掘出来，林奕风总是无奈地说自己看走了眼，还以为她是个淑女。
　　她笑得得意洋洋没心没肺。
　　离太阳近了，身上也照到了阳光。藤叶经常这样想。
　　暑假的时候，他邀请他们去森林公园游玩。他们，藤叶和薛晴昕，还有好几个班中谈得来的同学。说起来晴昕和林奕风的相识还要归功于藤叶。
　　三男三女，肆无忌惮地疯闹，肆无忌惮地大笑。烧烤吃饱了，他们便租了两辆双人自行车。晴昕和另一个女同学穿着短裙，只能叼着汽水吸管看他们一圈圈绕着公园转，在一旁干瞪眼，很是饮恨的样子。
　　藤叶和林奕风一辆车。

　　正当盛夏，森林公园的树茂密而高大，自行车穿过的时候，叶片的罅隙里射下几缕阳光，洒在男孩的背上。
　　斑驳一片。藤叶又想到了这个词。第一次看见他的清晨，阳光也是这样。
　　林奕风，林奕风。她轻轻念道。
　　“什么事？”前面的人微微侧转过头来。
　　“没事，”她笑了笑，再补上一句，“这里的风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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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轻轻地痛起来。年少，太过年少，自是会犯错的。只是她总不知道，自己是错在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还是错在喜欢上了他。
　　原来，在懂事之前的爱，终是没有好结果的吗？

　　人在回忆的时候，总会努力将不如意的一笔带过；但这样做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将某个局部无止境地放大放大，撑满整个画面。
　　而这个局部，却往往是最想逃避的那一段。
　　于是藤叶的大脑也这样做了。于是回忆起来的时候，忘记了地点，忘记了季节，忘记了天气，忘记了林奕风的表情，忘记了自己的回应，却独独反复着这样一句话。
　　“我想我喜欢上薛晴昕了。藤叶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想我喜欢上薛晴昕了……
　　喜欢……薛晴昕……
　　藤叶……帮帮我……好不好……
　　一句话被分割成很多个剖面，像棱镜一样折射出刺眼的光。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呢？是说好吗？
　　记不清了。好像是吧。

　　逃，逃，逃，她把自己引入另一个地方。仍旧是充斥了声音的，快乐纯粹的地方。
　　林奕风，林奕风……小气鬼，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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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奕风，我借你作业抄，你怎么报答我？”
　　“抄人的手软，你说吧。”
　　“我要你……请我吃巧克力！不贵，就德芙的吧！”
　　“我没钱啊……”
　　“喂，不是说抄人的手软吗？”
　　“换一个行不行？”
　　“小气鬼小气鬼，林奕风是个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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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林奕风，你怎么可以用篮球砸我，好痛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受伤没……”
　　“脑震荡了……”
　　“我的篮球，你脑震荡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用你砸别人的……”
　　“林奕风！你……我不理你了！”
　　“好拉，藤叶，对不起了。说吧，怎么办……”
　　“巧克力……”
　　“啊？”
　　“赔我巧克力，不赔你就是小气鬼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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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害我笑了……
　　“知道了，加深了你的笑皱纹对不对！”
　　“所以……”
　　“要赔一块巧克力对不对？”
　　“如果不赔……”
　　“我就是小气鬼对不对？”
　　“没错。”
　　“不怕胖吗？藤叶，你说说看，都吃了我多少巧克力了？”
　　“恩，记不清了，以后还你就是了……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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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风啊，现在我有很多很多巧克力了，我都没吃过，还你的。
　　可是，你还要不要呢？

　　最后的夏天。六月。中考成绩揭晓。
　　校门口，林奕风背着一个深蓝色的ADDIDAS的书包，牵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薛晴昕。他们考入了一个学校。
　　很完满的结局。藤叶擦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晴昕的脸想道。
　　“丫头，再哭就不漂亮了，让林奕风看见多不好啊？”
　　“讨厌啊你！”薛晴昕破涕为笑。
　　“藤叶，再见了。”林奕风说。
　　“恩，记得要对晴昕好呀！”
　　“藤叶，我们会不会再见？”
　　“谁知道呢，对了，林奕风，我可是你的大媒人大恩人，你要报答我。”
　　“又是巧克力？”
　　“不对，我要你们记得我。一直记得我。”
　　“记多久？”
　　“不长，一辈子就好。”
　　故事的最后，是晴昕那双哭成核桃的双眼，以及喷涌的泪。
　　而她，是微笑着，说出再见。
　　…………
　　“请问你没事吧？”
　　耳畔响起营业员的声音，藤叶回过神来。
　　那个男孩已走出了店门。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藤叶追上去。
　　错过这一次，是不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能相遇？
　　所以要追上去，哪怕一句你好，一句再见。
　　“是林奕风吗？”藤叶大声说。
　　男孩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来。
　　一下子泄下气去。原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勇气用完了。剩余的便是精疲力竭。
　　男孩说：“对不起你刚说什么？”
　　藤叶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男孩说：“没关系。”
　　藤叶抱歉地笑笑。然后转身，去买那个柜台里最后一块地抹茶红豆蛋糕。

　　晚上，藤叶失眠了。
　　翻来覆去，无事可做。只好慢慢地回忆怀旧起来。
　　窗外在下雨。滴滴答答地打在雨棚上，于是想起那时候，为了过篮球考试和晴昕一起在雨里淋着雨练投篮。浑身湿漉漉却笑得青春飞扬。
　　想起在初中校门口的任性要求。
　　他忘了吗？他是忘了还是遵守了呢？
　　果然还是自私的女人。自己努力要忘记，却逼着别人记住。
　　自私便自私罢。
　　藤叶轻轻叹一口气，翻转下身子。算是知道了自己念旧到固执，不愿和过去断绝来往。

　　还是想想新学校。这样“魔鬼”，今后该如何度日。
　　想着想着便沉沉地睡去，却不知为何又醒过来。
　　恰好是凌晨两点整。藤叶揉揉突突跳跃着的太阳穴：老毛病又犯了。
　　房门外有轻微的动静。
　　是妈妈回来了吧。
　　妈妈是职业妇女。与爸爸导演藤正俨离婚后，便带着藤叶独自在外打拼，白手起家，总算是经营起了一家半大不小的广告公司，经历了初时的贫困，过上了平静的小康生活。
　　藤叶一直在想，为什么妈妈从未再婚。其实她不会介意的。
　　她不会的。只要那个人不介意她。

　　开学第一周过得算是平静。俞天寒似是一个孤僻的人；成绩很好，上课却不回答问题。
　　林涵依是活泼开朗的女孩，在不会做题目的时候会急得两颊通红，然后撒着娇让藤叶帮她解题，自己却到一旁吃最爱的蓝霉奶酪。
　　藤叶有时候说，涵依，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了。
　　涵依说，那是你的荣幸。

　　这周唯一的乌龙，怕是班里的女生们。每天在她们的监视下过活，实在是不自在。藤叶问过涵依其中缘由，可涵依贼贼地笑，说以后你就会知道的，放心。
　　周五的时候，藤叶抑不住心头的好奇，拉住了班中一个矮个子的女生。
　　“我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对我怪怪的？”
　　女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小小声地说：“没、没什么。”
　　藤叶铁定了心要打破沙锅：“到底怎么了？”
　　沉默。
　　藤叶想是谁说的沉默是金的，沉默分明是蚂蚁，折腾得她难受。
　　转过头看见涵依幸灾乐祸的笑，更难受。
　　一个女孩凑上来，唯唯诺诺的说：“请问，藤野同学，那个，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藤野？男生还是女生？”藤叶把嘴巴张大成氧的化学符号。
　　“或者是……藤夜？”
　　“天，我是女生，我叫藤叶！”
　　“什么？你，你……你居然是女生？”那个女孩子的表情似乎更为震惊，“你是女生怎么会长这么帅？Oh my god.”
　　原来……这几天在他们眼中，自己都是以一种辩不清男女的形象出现的吗？
　　藤叶面部抽搐。
　　涵依在一旁笑个不停，很“同情”地拍了拍藤叶的肩：“节哀吧你，谁叫你没事去剃个板寸？哈，自作自受。”
　　藤叶一个白眼甩过去，自己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一个可爱快乐的班级。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俞天寒。
　　他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啊！今天作业好多好多啊，死人了！”
　　下课时间，涵依面对着刚刚布置下来的成堆的数学题，哭丧着脸大喊。
　　“还可以啊！”藤叶已经开始拿起笔，画下一个个函数图象。
　　“呜，我最讨厌数学了！藤叶，要不你做完借我抄，好不好？”
　　“不！行！”藤叶斩钉截铁地用笔敲敲涵依的头，“不许偷懒。”
　　“藤叶拜托了嘛！要不，我请你吃巧克力？”
　　“……不要了。”藤叶心头一紧，“我最讨厌那种甜腻的东西了。”
　　感觉身旁的俞天寒动了一下，些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遂又低下头去。
　　他怎么了？
　　突然间劳老师踱进了教室，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咳咳，”劳老师习惯性地咳嗽了一下，拿起一张类似于成绩单的纸片，“同学们，又到了我们学校学生会选举的日子了。由于原本学生会中有几位毕业了，所以这次会多出一个竞选名额。和往常一样，我和几位任课老师仔细审查了大家开学以来的成绩……”
　　风兰中学是一座以成绩为本的高中，自然一切都要看分数。
　　藤叶不由撇了撇嘴，继续思考着刚才的问题。
　　俞天寒听到她的话之后，为什么会这样诧异？
　　“……所以，除却已是学生会主席的俞天寒同学，我们班这次的代表是新来的藤叶。”
　　藤叶？
　　她猛然抬起头来，刚刚是不是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藤叶同学？”
　　“什么？”
　　讲台上，劳老师对她微笑：“恭喜了藤叶，竞选日期定为下个星期三，吃饭前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讨论具体细节。”
　　“……是……”
　　藤叶机械地坐下。
　　奇怪，为什么谈论学生会候选人会扯她头上来呢？

　　中午。
　　学校食堂几乎是人山人海，藤叶好不容易挤到了涵依桌旁。由于被老师喊去办公室，藤叶只好让她帮忙打饭，不然怕是只有吃空气的份。
　　“藤叶，老师找你去干什么呀？”吞下满口的鸡肉，涵依喝了口汤道。
　　“没什么，不就是竞选吗？”藤叶边说边打开自己的饭盒。
　　“啊呀，我忘和你说了……”
　　“怎么啦？”
　　“你帮我买了鸡蛋？”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吃鸡蛋眼睛会肿，对不对？”身后传来俞天寒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藤叶诧异地转过头。
　　“没什么。”俞天寒神情淡漠。走开。
　　藤叶愣住。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