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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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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架上挂了三天后,骆贤没死,没死,但也只剩一丝两气。许欢撬开她紧咬的牙关,灌了半碗老参汤进去,她才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眼神仿佛覆盖着浓雾的深潭:“莲娘?”
许欢刚刚已经发觉骆贤额头滚热烫手,知道她此刻依旧并不清醒,便不开口,只是又给骆贤灌了半碗药汁,朝身边两个随从果断地一挥手:“拔!”
那火钳刚刚触到伤口,骆贤蓦地一个哆嗦,本已凝固的血块绽裂开来,鲜血再一次涌了出来,许欢脸色铁青地将骆贤紧紧箍在怀里,使了个眼色,两个随从一人用火钳钳住一根钉子,猛地一拔,骆贤身体一挺,几乎疼得发疯,她此时尚未清醒,只是身不由己地因疼痛而挣扎,觉得自己被人束缚,实在无处发泄,索性一口狠狠咬在了那人肩上!
骆贤这一口咬得极狠,许欢虽然穿得不薄,却也被骆贤一口咬透。她仿佛是想要把所以的疼痛都借着这样的动作转移出去似的不肯松口,直到那两个随从把那伤口清洗干净,上药包扎起来,身体才渐渐放松开来,歪倒在许欢怀里。
许欢并不管自己肩上透出的一圈血迹,小心翼翼地用大氅将骆贤裹紧抱起,步行回自己的住处。她不骑马,是担心马上颠簸对骆贤的伤口不利,而之所以又不用车轿,那就纯粹是出自于自己的私心——因为一旦骆贤清醒,自己就再无这样和骆贤亲近的可能了!
骆贤个头不大,几经折磨之后更是瘦得下巴尖尖,身上只剩一把骨头。许欢自幼习武功底甚深,并不把臂弯里这点小份量放在眼里,但不知怎么,她越走,便越觉得心里越沉,仿佛压了块石头。参汤和药汁此刻渐渐发挥了效力,骆贤依然呼吸微弱,却渐渐显得连续平稳起来,许欢替她暗地里把了把脉,觉得似乎有所好转,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如果我能替她受这番罪,她能不能明白我对她的心思?”但下一刻,许欢就自己把这念头打灭了,因为觉得骆贤在苏晓晨的事情上表现出的来的态度十分一致,是极度的倔强和不领情。
“晓晨就是这样的倔脾气,”她无可奈何地想,“只要是认准了的事,就死撞南墙不回头,上次她把这股倔劲用在我身上,这一回,是用在那个赝品身上了!”
她这一日清晨便在住处将一切准备妥当,等进了门先将骆贤放在床上,丫鬟婆子们立刻端过热水和伤药,许欢将骆贤身上的新旧伤口处理妥当,又给她喂了一遍药,才觉出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疼痛,褪下衣衫看时,肩膀上是血肉模糊的一圈牙印。
令丫鬟替自己上了药,她对着昏迷的骆贤自言自语地一笑:“你可真狠,要是落了疤,咱们俩这回可真成张无忌和殷离了!”
骆贤是依旧一无所知地昏睡,许欢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骆贤的脸颊,觉得那热度丝毫未减,伸手取了毛巾替骆贤擦拭。昏迷中的骆贤很是乖顺,对她不闪不躲,让许欢心底忍不住生出那么一丝妄念来,仿佛骆贤醒来的时候,也会这样柔顺地任自己摆布。
“你啊,”她将毛巾放回铜盆里,俯身轻轻亲了亲骆贤的脸颊,“就是性子太硬,宁愿吃亏不肯低头,小侯爷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啊,你就要为他搭上一条命了!”
骆贤仿佛有了些觉察似的,身子微微挣了挣,许欢警觉地直起身,审视了骆贤半晌,见她似乎只是觉得有些不适,就又放下心,解衣上床,将骆贤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试探着自骆贤丹田送入一丝真气。
她仓促间废了骆贤的功夫,虽然让骆贤的旧伤从此断了根,但也让骆贤伤上加伤,经脉大损,倘若此刻不趁机替她调理治疗,以至经脉阻滞,那骆贤日后就真的成了废人了!
她知道骆贤伤势沉重,并不急于求成,小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给骆贤又喂了半碗参汤,她有些舍不得放开骆贤。犹豫了一会儿,许欢侧身躺了下来,将骆贤小心翼翼箍在怀里,因为担心骆贤乱动碰到伤口,一只手攥住骆贤的右手腕,同时一只脚就压住了骆贤的右脚,就着这个不甚舒服的姿势,她朦朦胧胧地也睡着了。
许欢一连几日都寝食不安,这一天又结结实实忙了一天,其实很累,但把骆贤箍在怀里,她仿佛就又来了精神,心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凌晨的时候,骆贤在她怀里挣扎的力道大了些,她立时便醒了过来,见骆贤依旧合着眼睛,身上热度却退了不少,心里才松了口气。她起身将骆贤身上伤口察看了一番,觉得情形尚好,就又上床将骆贤抱在怀里。等了几百年,想了几百年,才有这么一次同床共榻温玉满怀的机会,她实在是舍不得放手了!
“我知道你念旧,你这么念着她,她肯定对你不坏。”她自得其乐地对着骆贤低声叹息,“我以后也对你好,好一辈子,只要你也能像现在这样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骆贤呼吸均匀,眉目安详,再也没有那能把人活活气死冻死的横眉冷对,许欢抱着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两人遥远的最初。一股酸楚涌上心头,许欢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骆贤脸上:“晓晨,”她声音颤抖,既似哭泣又似企求,“我不想再转世了,也不求来生,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去把那一辈子过完,好不好?”
她没法放下苏晓晨,因为那是个开端太甜美的梦境,让她在之后的种种残酷绝望中更是抓着那个开头不放——她们两个人是那样好,那样情投意合,让她对白头偕老的美满结局深信不疑,可没想到,这场梦没能做到头,就彻彻底底地碎了,碎在骆贤手里,也碎在许欢心上。她此刻已经是全然明白,那个爱她的苏晓晨,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也正因为有了这一层了悟,许欢对骆贤四天后醒来时对自己的冷淡戒备并没有发火。看着丫鬟婆子替骆贤换了药,她照例解衣上床,将骆贤搂在怀里,一只手按住了骆贤的丹田,不动声色地瞥了满眼厌恶的骆贤一眼:“你要是想要以后做个废人,也由得你。”
骆贤狠狠回视,良久,闭上了眼睛。许欢直到骆贤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才缓缓将真气度了进去,照例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收功,骆贤睁开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许欢自顾自穿衣下床,头也不回,只传过去一声嘲讽似的轻笑,“我等着你杀我啊,要不然,你这么点三脚猫功夫,要怎么杀我呢?”
骆贤垂目沉思了一会儿:“不管你是什么居心,我还是领你的情。但仇还是不能不报,日后动手,我让你三招!”
她声音斩钉截铁,俨然十分正经,不意许欢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声音十分轻佻:“让我三招?那不是要我饶你三次命?这样的人情,你打算怎么还呢?”
骆贤没想到经了这么一遭变故,那许欢竟然对自己更加放肆起来,只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别过脸去:“你别碰我!”
许欢这一回果然没有再碰她。注目骆贤一会儿,她转身离开了。直到出了房门,她才露出一个掩饰许久的苦笑,同时落寞地低声自言自语:“还是,还是这么开不了玩笑。”
骆贤直到许欢自自己视线里消失,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右手伤得极重,并不敢动,只是动了动左手,又提了提真气。手脚软弱如棉,丹田里依旧空荡荡的,骆贤静静躺在床上,极力睁大眼睛忍住泪水,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惊慌绝望——她不怕死,也不怕活着受罪,可要是她变成个被人厌弃怜悯拖累人的废人,那她还真不如死了好!
“莲娘——”她在无人的房间低声自语,仿佛在顾三莲的怀里撒娇时一样,“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