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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七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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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贤就此成了宜春楼的常客。得了这么一位恶名远扬的小恩客,宜春楼的生意大坏,顾三莲的身价却暗地里水涨船高——能把青龙寨的小煞星收为裙下之臣,那功夫自然非同一般!这样的议论,随着骆贤来宜春楼的次数增加,非但酒馆里的汉子们深信不疑,就连其他妓院里的老鸨,也都开始称赞宜春楼的妈妈调-教有术,顾三莲天赋异禀,且不止一次,透露出要将顾三莲推为魁首的口风了。
他人欢喜,只有顾三莲自己心知肚明:骆贤只拿她当个纯粹暖床的汤婆子,除了晚上睡熟了总会蹭到她怀里以外,对她的态度,和寻常人家端茶倒水的丫鬟没什么两样——可这样的实话,偌大的汝阴县里,竟没几个人信!就算是信了的,也没几个放在心上。
“做汤婆子有什么不好?少当家眼下是年纪小,慢慢就识得滋味了。乡里的童养媳,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妈妈数着青龙寨送来的银子,不以为意。
然而顾三莲自己却放心不下,骆贤本人的性子实在太过阴沉,和寻常无知孩童大相径庭,有时候顾三莲瞧着骆贤小脸一板起来身边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总觉得骆贤于她,就如青龙寨那惯有的作风:一包银子里一把刀,舍财是舍得大手笔,可说不准什么时候,那舍银子的人就会阎罗一样索了你的命去。
土匪们总有些特别的忌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顾三莲都会偷偷取些私房钱出来,托厨房的老李送回乡去。她逃不了,也无处可逃,就如厨下鱼缸里的鱼一样,只一日日苟延残喘,茫茫然地等待主人下刀宰割。
这样的心思可能骆贤也有所察觉,七月十三骆贤晚上来宜春楼,就突然对着顾三莲硬邦邦撂出一句:“我不杀你。”
“少当家这是什么话?”顾三莲正给骆贤脱靴子,听得手一抖,强作欢颜地抬头,“奴家只要好好侍候少当家,少当家怎么会杀我?”
“我知道你怕我,和他们一样。”骆贤下巴一扬,踢开靴子,盘腿坐在锦被上,俨然观音座下童子一般,只可惜这童子说的话里没半分慈悲欢喜,“你担心我腻了你,厌了你,就要杀你。我今天给你一句实话,我只喜欢你这里不烦不吵,你只要不起别的心思,我绝不杀你。”
骆贤自己说这话时脸上没半分波澜,俨然是习以为常的模样。顾三莲盯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人儿,心里却只觉五味杂陈,见骆贤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赶紧强自镇定地搭腔:“奴家自然只听少当家的,怎么会起别的心思?”
骆贤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钻进锦被:“既然没什么,就上来睡觉!”
总归是个孩子,这一晚上骆贤虽然仍是背对着顾三莲理都不理,可半夜里翻个身却又小猫似的埋进了顾三莲怀里,顾三莲轻轻抚着骆贤粉嘟嘟的小脸,突然心里那些提防惧怕就又去了几分。她对骆贤怕是真怕,可也实在没法对着这么个孩子昧下良心不顾廉耻地奉迎讨好只求活命,只把自己当成了骆贤的跟班丫鬟,那些个风月手段心思一丝没用,也没想用,想不到骆贤竟看在了眼里。
这么小的年纪,这样的心思——顾三莲既有些畏惧感慨,又有些隐隐替骆贤担心,不由自主地把骆贤搂紧了些,骆贤却无意识似的蜷进她怀里,低声嘟囔:“娘——”
顾三莲是个心肠软的老实人。寻常时候楼里姐妹们病了,她也肯放下头牌架子,伸一把手帮忙。耳边听到这么一声,顾三莲伸手替骆贤轻轻掖了掖锦被,还硬着的三分心肠彻底软下来了。
第二天是七月十四,晚上骆贤竟又进了宜春楼。顾三莲年年在镇外东山靖国寺为死去的父母烧香布施做中元道场,看着预定起身的时辰要到了,暗暗心焦,不由自主地就试探地问了一句:“明天就是七月十五,少当家不回寨么?”
骆贤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语气十分不善,顾三莲心里打了个突:“只是随便问问。”
“你不是个随便说话的人,”骆贤想了想,“我听说镇上人明天都去靖国寺听那个老和尚啰嗦,你也要去?”
“少当家明见,”顾三莲硬着头皮道,“奴家往年都去。”
“靖国寺离这儿不近,你往年都是这时候起身?”
“是。”
骆贤不再开口,把正在抄的《心经》最后一字工工整整写完,放下笔,回头吩咐门口的小喽啰:“叫张三虎过来!”
一会儿功夫,大汉进门,朝骆贤一抱拳:“少当家!”
“把这个给大夫人送去。”骆贤把经帖小心收好,又指了指顾三莲,“也带她去,去烧几柱香,给老和尚些布施。”
“是。”张三虎看了看顾三莲,又看骆贤,转身出去准备了。
顾三莲十分惊诧,骆贤却是依旧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还不快点收拾东西?”
“可是少当家——”
“啰嗦什么!”
顾三莲不敢再啰嗦,只得忙忙收拾了一干应用之物,随张三虎去了靖国寺。青龙寨出来的轿夫个个壮健有力,四人抬着一顶小轿毫不费力脚步如飞,竟比宜春楼先动身的姐妹还快了近半个时辰。顾三莲镇定心神,在佛前烧了几柱香,布施了几锭银子,坐在客房里等待水陆道场开坛,却见张三虎领着个伶俐精干的大丫鬟进来了。
“哎呀,”丫鬟甚是清秀,未语先笑,“她就是你们说的莲娘?”
顾三莲闻言站起,还不曾见礼,这丫鬟已经先拉住了顾三莲的手,上下打量一眼:“倒像是个老实人。夫人正等着见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