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莲旧事》》阿浣

2、第01章

　　一群喜鹊一字排开停在白鹿园围墙外的海棠枝上，大概瞧见一个粉面桃花的少女笑嘻嘻地立在树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喳喳”叫唤。

　　叩过门，我站进树荫里，紧闭的褐色大门忽地打开，走出一个冷面少年，十六七岁年纪，满脸小红疙瘩，本木着一张脸，一见我往后一倒，大喝：“额滴神呐，灰眼睛，莫不是妖怪！”
　　我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把眼珠子挖了，只能望着他。
　　他摇摇头指着我：“跟我进来。”
　　埋头跟在青春痘少年的后面，走得好好的前方这位突然停住，我整张脸贴在他的背部，他嫌恶地急速一闪，我朝前踉跄几步，抬头却看得傻了。

　　日光透过树叶缓缓流淌，前方小桥上，一人身着白衣，凭栏而立，周身散发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双目微张，嘴唇紧泯，眉心泛起淡淡的愁绪，仿佛在想什么伤神的事。
　　桥下碧水潺潺，波光粼粼，桥上之人遗世独立，似要羽化登仙。

　　“喂喂喂，你一个小姑娘，有这么盯着大男人看的吗？”青春痘正值青春年华，一把公鸭嗓惊醒梦中人。
　　我赶紧甩甩头：“这位大哥，这便是少骞公子？”
　　青春痘瞥我一眼，而后骄傲地冷笑：“这自然是我家二爷，看你是新来的，好意提点你两句。其一，我可不是你什么大哥，我有妹妹，她天真漂亮美丽活泼，她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所以称呼我时不要带哥字；其二，我劝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二爷的龙章凤姿在长安城乃至整个阳夏朝都是出了名的，多少闺中少女为之倾倒，多少侯门千金立誓非他不嫁，二爷连瞧都不屑瞧一眼，更是决计不会看上你这等蒲柳之姿的，更何况——”他拖着尾音，“长了一双晦气的灰眼睛。”
　　柳如意说过，大户人家言行举止都十分讲究，说错话能死人的。
　　我想起这茬，懊悔不已：“红豆记住了。”
　　对面的少爷闻声望过来，挑眉睨着我：“又是你。”

　　是的，又是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绝色公子卓少骞了，虽然我只是这个园子新晋的一枚丫鬟。
　　这里就有人要问，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七八岁就开始干活，你为何十六七岁才被卖进将军府？
　　我摇摇手指，望着天，故作神秘答他，这世上所有不寻常的背后，都该一段曲折的往事。

　　*

　　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那时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而是被周围的人唤作“九妞”。
　　他们见了我都躲得远远地，说什么“长一双灰眼睛煞气太重”，我听不懂，自然也不爱跟他们说话。后来大姐姐也去了，乡邻都说她跟爹娘一样，是被我克死的，剩下的姐姐们害怕得很，就伙同外乡来的人贩子，把我卖到都城桐川。
　　几番转手，最终还是到了青楼。这青楼立在桃花堤上，唤作盘锦楼，是阳夏闻名的销魂殿、销金窟。

　　这里的日子跟老家比起来依然不算好过，毕竟勾栏是个靠长相吃饭的地方。
　　当年我挂着两行鼻涕立在老鸨金三娘面前，听她跟人贩指指点点：“这丫头，勉强算个美人胚子，可惜长了双灰眼睛，煞气重，客人最不喜欢，卖不了好价钱。”大概因为是这一批最后一个还未卖出去的小孩，人贩好说歹说，老鸨最终还是低价收了。
　　演艺界的人都该有个艺名。
　　老鸨要给我个新名字，问我姓什么，我问什么叫姓，她说就是旁人喊你的第一个字，我想了一下说姓九，她说哪有人姓九的，是姓仇吧，我听起来觉得没什么差别，于是点点头。
　　自此便有了新的名字。

　　接下来的八年，既是我的成长史也是柳如意姑娘从不红到彻底不红的衰败史，我的茁壮成长见证了她的人老珠黄。可想而知这位姑娘由于不红，待我这个贴身丫鬟也从没好过。她得肺痨死后的一年，我去了杂房劈柴喂马，如果客人实在太多，也会差我去端茶添水。
　　满十五那年，谁也没料到老鸨当年的预言会出偏差，我居然长出了样子，即使不喜庆，也总有不怕煞和口味重的客人。
　　于是她逼我下场子。

　　可惜我跟着柳如意这几年，什么歌舞技艺没学到，勾人的本事更是空谈，反而被她强教认字、以及一箩筐酸进骨头里的诗词，惨遭“女子再温柔也是有骨气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类想法的荼毒。
　　想得通透的，知道这些是柳如意不红的根本原因，但那时我年纪轻，正值叛逆期，想不通所以死犟。觉得小时候不赶紧摘了，待我长得根苗正红再来摧残，世上哪那么多的空手套白狼，这么多年的清白姑娘不能白当，于是下定决心迂回着不从。
　　不想我的不从让金三娘更来劲，近日以来变本加厉，我终于忍不住啐她一口，她也终于恼羞成怒叫人把我海揍几顿，扔回柴房自生自灭。

　　去年，也就是昌德十六年的夏天，阳夏朝迎来开国以来最为鼎盛的时代。
　　几年前司马大将军卓啸率军北上，直捣孤竹、鬼方，令其归顺，北方一统。
　　几近年末，皇帝又采纳太师宇文苌弘的建议，暗中授意司马大将军的小儿子卓少骞挥师南下，一举重挫长久作乱于南国边境的越寇，阳夏子民无不拍手称快。
　　要知江北的阳夏与江南的越云划江而治，对峙已有些年头，因为国力相当，双方交战最后基本以两败俱伤告终。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以来不论外战内乱遭殃的只有百姓，而他们，求得不过一方赖以生存的土地，繁衍后代罢了。

　　被老鸨打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还是十六年的隆冬，飞着鹅毛大雪，簌簌从柴房顶上的破洞打进来，冷得牙齿发颤。
　　最后一棍子下来，我彻底昏过去，进入一段长长久久的睡眠，长久得好像经历了草木重生四季变换，舒服得很。
　　所以睁眼的时候我也并不觉得我真的醒了，因为床边立着的不是老鸨而是一个老头。

　　老头和我对视了有那么几秒时间，忽的大叫：“女娃子醒了，吾乃神医，吾乃神医是也，快去禀报将军！”叫完跑走。
　　经老头这么一吼，瞌睡虫消失无踪，环顾四周，再结合下老头的话，我对自己说，仇红豆，要淡定，你可能已经被卖了。

作者有话说

　　小修，调了下1、2章结构。
2011.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