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共疏桐》容意之

2、幽幽镜海少年郎

　　竹林幽幽，入目是一层叠着一层的碧绿，波浪似的跌宕起伏，没有尽头。泉水从山上流下来，渐渐化作涓涓细流，润物无声，丝带一般蜿蜒前行，带动着几片细长的竹叶，在某块小石块上搁浅，咕嘟咕嘟地挥手告别。不绝于耳的昆虫鸣叫声，时而夹杂着两声鸟鸣，为这山中增添了几分生气。不时的有一两只兔子误打误撞进入林中，便是这镜海中的异类了。
　　少年低着头背着背篓从山上下来，背篓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时不时会在颠簸中掉出一些，少年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走自己的路，一身青衣上沾着不少泥土草屑，衣袖半卷，皮肤倒是十分白皙，搭在肩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劲瘦，指尖圆润，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一头长发乌黑光滑，却显然没有经过打理，随随便便就用根发带在发尾处一绑，两侧露出几缕来，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
　　一只白兔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撞在他脚边，却不逃走，攀着他的腿拼命想往上爬。
　　少年看着它爬一段就掉下去，翻个身又继续爬，再掉下去，再翻个身继续爬……几次下来，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蹲下身子把它抱在怀里，抬手抚了抚它的耳朵，轻轻地“咦”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小兔温顺地窝在他怀里，红玛瑙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颇有几分无辜的意味。
　　“怎么老是走错路呢，真是拿你没办法。”少年低声呢喃，声音清润如石上泉流，听来很是舒心，“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镜海可不是乱跑的地方哦。”
　　说话间，他已经走入了竹林，万分熟稔地移动脚步，身形在林间飞快地穿梭，全然没有了方才悠闲散漫的样子，快的几乎只剩下残影。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已经站在了镜海竹林边上，慢慢蹲下身子，将怀里的小东西放到地上，轻声道：“你快回家吧，以后可别乱跑了。”
　　白兔仰着脑袋看着他，一个劲地想重新往他怀里钻。
　　少年又是不解地“咦”了一声：“你怎么不走？”
　　小东西找准了力道，一个蹦跶跳进了他还没收回的臂弯里。少年一惊，身子微微后仰，遮住了脸容的碎发滑开，露出了脸容。
　　和手上一样白皙的皮肤，眉形秀致，微微带着点弧度，眸中如星辰散缀，睫毛修长浓密，微微带着卷，羽扇般轻轻颤动。唇是浅浅的粉色，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点笑意，参杂着些许的惊愕，整个人看上去令人分外的舒爽。
　　“你是想让我送你回去？可我还没跟师傅说过，再说，我也不认识啊。”少年眉头微微拧起，有些为难的样子，抬手想把那小东西从怀里拉出来，“乖，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谁知那白兔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大有往里面钻的意思，一时间他的青衣连胸前都布满了泥印，扯得有些散乱，里面的白色中衣也惨遭毒手。
　　少年被它挠的忍不住大笑，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它拉开举到半空，腾出一只手擦了擦眼角的濡湿，偏头看着它道：“你的家不在山下吗？可山上那么高，也没看到有兔子啊。”
　　手里的小东西当然听不懂他说话，乖了片刻之后就开始乱扭，软软的身子在少年手里动来动去，最后竟是挣开了他，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没爬两步身子一歪，乱晃着短腿往下掉，倒是很像个小白球。
　　少年被它吓了一跳，反应迅速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把它稳稳得接住。小家伙转危为安，转眼间就忘了教训，又想抓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爬，身子团成一团，后腿微蹬，短短的尾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少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一下把它拎到怀里，低下头在它身上蹭了蹭：“我知道了，你是想跟我回去对不对？干嘛不早说呢，不然我们都到家了。”
　　小家伙直直的盯着他，眼珠转了转，一下子窜上他的肩头，“噗通”一下掉进他的背篓里，挤出了好几棵草药，只露出两只长长的耳朵微微颤动。
　　少年回过头来看它一眼，声音里含着笑意：“原来你也喜欢草药啊？本来我还担心家里没东西给你吃呢，这下可不怕了。”
　　小家伙没了反应，少年隔了一会儿，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们的话我应该听不懂，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他抿着唇想了片刻，又接着道：“我就叫你叶儿吧，嗯？”
　　背篓里，小东西竖直的耳朵耷拉了下去，大概是折腾累了。
　　少年也不再说话，抬头看了看天，日光正盛，已经快到正午。今日是初三，师傅会过来，他要早些回去才是。这么想着，他的脚步比方才下山的时候更快，只留下了轻微的风声。
　　少年回到镜海竹林中的小屋，放下背篓，把小家伙从里面抱出来，推开门，才发现屋中已经有人。“师傅，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屋中老者一身黑衣满头银发，但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见他进来，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大笑道：“一月没见，你又长了不少啊！怎么，今日还特地为为师打了野味？未免也太小了些……”
　　少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师傅，这小东西是我刚……”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捡”字在舌头上绕了一圈又觉得有些不妥，终究是没说。
　　老者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个子长了不少，心性倒是一点都没长。”这大概就是他的错了，为了图个清静让这孩子在这镜海之中呆了十多年，空冥山人自在逍遥，也没人提醒他这么教徒弟不好，竟是教出了这么个徒儿，资质自是极好，什么东西几乎一学就会，却是太简单了。
　　“师傅说的，我有些不懂。”
　　“知道你不懂，看来那些什么勾心斗角的东西你都是白看了。”老者在屋里转了一圈，越发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当下就道：“你今日便下山去吧，多见见世面也好。”
　　少年不由瞪大了眼，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那些书他都看了，那些什么计谋的他也都懂，只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罢了。只是师傅这么说，他也就不想多说什么。至于下山……他却真的从未想过。在他看来，镜海没有什么不好，他对书中描写的生活也没什么特别的向往，为什么突然要下山去呢？
　　“师傅，我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啊……”
　　老者无声无息地掠到他身边，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就这么没追求？哪里像个空冥山的人！空冥山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没出息的人了！”
　　“可是……”少年还想说什么，被老者瞪了回去，便闭口不谈。
　　“空冥山的道，你还放在心上吗？！”
　　少年见师傅像是真的动了气，忙恭恭敬敬地道：“冲冠一怒刀剑啸，江湖风雨任我道。恩仇随心空冥笑，傲视天地我逍遥。”
　　“你看看你，看看你，就不觉得没脸见人？”老者哼了一声，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这四句诗，据说是祖师爷留下来地，空冥山世世代代都在追求着诗中的境界，但他……的确没有这个意思啊。只是师傅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也许，其实到外面去走上一圈也不错？也免得师傅大动肝火。想到这里，他抬起头，一脸认真：“我明白了，师傅，您放心，我这就下山去。”
　　老者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这才是我空冥好儿郎嘛。”
　　少年眨了眨眼，起身去换了一套干净衣物，怀里依旧抱着那小东西，向老者道了别就立刻出了门。早些下山，等师傅这想法淡了些他再回来就好了。师傅一向说风就是雨，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应该不用多久的吧？
　　老者看着他离开，不由大喜。他的徒儿若在俗世走一遭，必定大成，很有可能会悟出空冥四道，到时候看那几个老家伙还怎么奚落他的徒弟不成器。只是，这小子什么也没问就出去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疏桐……”他走出门去，少年早已没了踪影。漠云国与千雪国和解之后，天和皇朝统一，原先的语言文字都已经不用，漠云国的钱币也没了用处，这些他似乎每次都忘记告诉这个徒弟，他大概也还不知道。不过……算了，他也懒得追着徒弟到处跑，以他的本事，还会饿死不成？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