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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风和日丽下的演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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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嬴政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无意中抬头一望,望见了远处小山头上飘着的一具人形风筝—好酷的设计,朕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兴奋他就彻底忘记了设计费,只慌慌张张扔下一句“油灯送到风筝那里”,就牵上百里马向着人形风筝进发了。
由于激动过度,嬴政在上马的时候还差一点从百里马上摔下来(你知道没有马蹬的困难),还好他最终稳住了,否则作为弼马温的后代竟然连这个基本动作都做不好,那丢的脸可就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了。
留下的人们都对生活中忽然遇到这样的人物感到目瞪口呆,恍若做梦,不过由于嬴政一直没有机会踩出他的皇帝猫步,谁也没有怀疑到他会是始皇陛下本人。他们只是觉得,照排在嬴政后面第三位的老伯伯的话来说“他/是一片云/忽然/飘进我的天空/只/下了几滴雨/却又消失/只有/雨水的痕迹/提醒我/他曾经来过。”
如果你浑身鸡皮疙瘩,我感到很遗憾。老实说,老伯的诗很让我惊喜,比著名的某位女士写得好多了!至少老伯懂得用好几种修辞么!
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更何况百里马是用走的。虽然那只是一个小山,但始皇陛下也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到山脚。
大家肯定要问我:“那这个人形风筝到底是谁做的呢?除了陛下,谁还有这等想象力?”唉,其实那不是风筝啦,那是刺客晒在外面的衣服,被风刮起来了而已!嬴政看见的小山头恰好就是张三看守的骈山嘛。
天有点黑,嬴政有点,不,有很多害怕,他怕当日的野狗事件重演。于是他吊在百里马尾巴上,坚持爬上了山。虽然山很小,也把他累得简直不想动弹,就扯了一根藤,系在几步远的另一棵树上,打算睡上去。
刚一睡上去,他就发出一声尖嚎,翻了下来。原来又是由于他的体重而出现的危机:山藤勒进了他的屁股缝,差点经由此道把他切成两半。
更糟的是,他在慌乱挣扎之中,那颗尖牙又咬到了他自己,使他发出一声更响彻云霄的尖嚎。这下,山洞里的张三彻底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有人趁着夜色来盗伐了!
他燃起一个火把就冲出来抓贼,一下子就看见了始皇陛下。
两个人又像非洲瞪羚一样互相瞪了半天,直到刺客大叫:“您还是不肯放过我!”嬴政连忙表白:“朕来找你帮忙驯狗!”
“可我曾经刺杀过您!”刺客接着喊。
“郑国也是奸细,朕杀他了没有?”嬴政也不得不喊。
这下刺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嬴政也有点难为情,觉得好象是在卖弄自己的宽宏大量,不过他表现不好意思的方式跟刺客或其他普通人截然相反,恰恰是抬头仰望上空,所以当时的情形比较怪异,但其本质还是俩人在一起害羞。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嬴政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威严,连忙把下巴调整到适当的高度,从而结束了害羞比赛。
“跟政(没打错,是这个字!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挑中朕作自称了吧?)回去吧,小粗粗快不行了。”嬴政说,这种礼贤下士的口气近些年来只有那些替他炼药的术士听到过。
“我要依法护林一年呢!”刺客说。
“那我叫人送小粗粗过来?”嬴政又说。
“我为什么要答应您呢?您想想看,我本来希望您死。”张三回答。
(写到这里,可能有读者觉得刺客始终用“您”来称呼嬴政,比较翻译腔,但当时的状况就是如此,所以我也不能擅改。而且据钻石估计,当时的这个“您”,即“君”,不一定是完全表示尊敬的意思,可能还像法语的“vous” 一样,可能是尊敬也可能是疏远或者是表示自己的涵养,反正不拿他当自己人。嬴政放逐吕不韦的诏书上不也对他说“君何亲于秦?”吗?至于这里刺客到底要表示尊敬还是疏远还是自己有涵养,钻石就不得而知了。)
谈判到了这里彻底陷入僵局。不过嬴政如果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也不可能统一六国了。他当然不会轻易地放弃,但他实在是累了,于是他对张三说:“明天见。”就开始多拉几条山藤,打算编成一张网,这样睡上去就不会把自己勒碎了。
张三见他这样,倒有些犹豫了。他想让嬴政也睡到山洞里来,但又觉得主动邀请的话和刚才的冷酷拒绝风格不相一致,于是他患得患失三步一回头地独自进了山洞。
第二天早上,嬴政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演讲!原来他在睡梦中也制订出了一条攻克张三心理的策略。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overwhelm张三的劣势。自己作为皇帝的第一优势当然是威严,要首先把这优势发挥到十成,要用这威严把刺客醍醐灌顶彻底浇透,浇迷糊,不,浇清醒。
骈山上多的是石头,嬴政挑了一块平坦的当作演讲台,就发挥起了他迷人的中音。开头的内容是讲他从政后的政绩,比较套话,你可以从很多地方的刻石上看到,什么“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著纲纪。阐并天下,甾害绝息,永偃戎兵。”
概括来说,就是法治与和平!
我们知道,刺客在某些事件上是和嬴政持相同态度的,比如统一和修长城,所以他听了有点感兴趣,就忘记了自己每天早上要练剑,跑出山洞认真听了起来。
嬴政演说的时候,抬高了下巴,睥睨着面前的任何生物(他演讲的对象已经不止刺客一个人了),语气不容置辩又毫不怀疑,眼神也跟着凌厉起来,锥子牙时不时地在他嘴里发出寒光,这个画面百里马要是看到了,他也会大吃一惊的。不过他走开去吃草了。
这正好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怎么个风和日丽法?如果我把场景往北挪五十里,你就会看到以下一段印象派彩描的画面:
阳光很闪耀,把李女的脸照得很白,她不得不微眯起猫头鹰一般的圆眼,使它呈杏子形。脸上即使有一两颗色斑,现在也已经淡得看大不出。她看上去暖洋洋地,但又不至于鼻尖沁出一层细汗。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山羊身上一绺绺的长毛有时就像雪白的流苏一样微微拂动,他的蹄子踩在草地上形成的下陷一下子让你体会到了什么是柔软。如果你向远处眺望,就会看到翠华山的山峰排列得就像浓浅不一的水墨画。
以上这些,我有时觉得都是空的。因为它们对故事本身并无帮助,可我又觉得,它们至少加深了风和日丽这个感觉,所以也不应该删掉。但是我又为什么要加深风和日丽这一印象呢?风和不和,日丽不丽,又关这个故事什么事呢?这样,我就陷入矛盾中不可自拔:我作为写故事的人,到底应该是客观还是主观?是彻底隐身在故事之外纯记录呢?还是尽力让读者感受当时的氛围环境等?又或者这两点其实并不矛盾,矛盾的只是我有限的水平下自己的心态?我又想学司汤达,又想学莎士比亚,真是再没有比这更骚烘烘的行径了,连羊群也输给我。
所以写到这里,不仅读者云里雾里乱花堆里,梦里海里沼泽地里,连作者本人也是迷宫里,原始森林里,宇宙黑洞里,到底写作是什么呢?
暂且抛开这个问题,至少现在大家都有了印象:始皇陛下正在风和日丽的气候下,很有气势地发表演说。
兴致一上来,嬴政彻底忘了自己衣裳破烂,也忘记了要礼貌,他与生俱来、自然而然、不必想起、无法忘记的就是他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他负责管理统一后七国的臣民,并且对他们的生命和生活负有全部的责任。因此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和斟酌,他每说一个字,这个字都发自内心,有形有质,和他的呼吸一样真实,因而这个字一说出来,就好象会砸进石头里面,牢牢镶嵌住,还仿佛带着回响。天然的坚定和铿锵的语气以及多年统治的气度形成了霸气,霸气在他周围三尺以内围成一个气场,连蚊子都飞不进,这也是很多刺客在真正接近他意图行刺时却突然手软发挥失常的主要原因。斜髻不再引人惊讶和发笑,垂珠冠和黑礼服自动附体。嬴政在光幕一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令刺客张三不禁仰视,只过了一刻他就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能跟着嬴政的演讲走。如果你恰巧在张三的面前,你就可以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木木呆呆,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傀儡。所以说气势这种东西是和气质彻底不同的,你可以说一个人因为有学识而气质不凡,但气势的养成,不一定和学识有关,但一定和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份和自我价值认定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