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雾浅 何处是关乡》木叶清筑

27、无声的缺失-5

　　寿宴是在宁家老宅举行。宁楚说是花园，其实纯属自谦。温浅毫不掩饰眼中赞叹：“真是美，我看也只有拙政园能比一比了。”
　　宁楚微笑：“曾祖父也曾是前清有名望的人士，留过洋办过实业，这座宁园就是他留下来的。他五十多岁上才得了祖父，算是老来得子，所有家产都留给了祖父。可惜祖父响应中央号召，几乎将所有产业都无偿献给了国家，只留下了这座园子。”他虽然不见得瞧得起温浅，却表现的风度翩翩，相比宁衍，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今晚是农历的十七，月亮还没来得及弯成下弦，皎洁明亮的一轮挂在中天，周围缀着点点星澜。真是好天气，连云朵都是薄薄的一层，好似青纱迷蒙，又更如烟气浩淼，一点氤氲染开。湖面上莹光剔透，好似一块天然的璞玉，碎微的星光从湖心浅映而出，好似湖底藏着什么奇珍瑰宝，于夜深人静时，孤芳自赏地流光溢彩。
　　不远处的宅子里是杯觥交错的喧哗，温浅说：“我知道二公子并不是约我出来赏景的，不妨有话直说。”
　　她更习惯开门见山。
　　“想必温小姐已经很清楚我们是怎样的家庭，其实我并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不愧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说话永远圆滑得体，“只是恐怕温小姐不能适应宁家。我知道这个年代什么门当户对已经老套了，但就我自身总结，千百年来还能传下来的东西，的确有它的道理。”
　　“若是活得自在些，温小姐又何必作茧自缚？”
　　温浅别过脸：“我们并没有要结婚，我也并有要做你们宁家人。”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做。
　　宁楚误解了她的意思：“原来温小姐觉得，就算是做见不得天日的女友也很好。但是宁家家训并不允许——阿衍结婚之后，不能同其它女人再有来往。”因为如此，就算之前再怎么放浪形骸，他们都不曾约束过宁衍。
　　“其实……”宁楚叹了口气，“阿衍是有未婚妻的，你应该听说过慕容——”
　　何止是听说过，简直耳熟能详。
　　南宁北慕容，分别盘踞南北的两大家族。
　　“阿衍的未婚妻，就是慕容家的长孙女慕容萦。自小定下的婚约，说定等慕容萦年满二十一岁就举行婚礼。而慕容萦——还有半年就满了这个年纪。”
　　“慕容萦跟温小姐……你应该很清楚，谁才是更适合阿衍的。”
　　温浅婉然一笑：“那并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情吧。既然宁衍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就说明他有解决好这件事的信心和觉悟。我虽然不懂三从四德，不过不归我管的，我还是不会管的。”她转了转身，“看来宁二少也没能给我多大的惊喜，我得去找宁衍了，他恐怕很担心我意志不坚，容易就把他卖了。”
　　她悠然转身而去，月色斜出她的身影，纤长而单薄的一痕，仿佛很快就要叫夜风吹散一般，但是谁都知道，那是怎么都无法吹散的。
　　她捂住眼，一直走，漫无目的地走，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从踏进宁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已经真的没办法回头。
　　最后她紧紧扶着嶙峋的梅树，慢慢蹲在疏冷的花阴下。
　　风声凛冽。裸露的皮肤开始感到一丝丝的刺痛，好像是冰做的刀子，一刀刀，缓慢又折磨地凌迟。眼泪从指缝里宛如透明的珠光一滴滴渗落，可她死死咬住唇，不发出任何胆怯示弱的声音。
　　不要害怕，温浅。
　　你自己选的路，不能哭。
　　忽然有衣服披上了肩，温暖得令她产生了恍惚的垂涎，衣服上有极淡极熟悉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清冷，似有还无的草木气息，清澈如月影，明净若煦风。
　　像那段最美好的岁月里，每天清晨都会萦绕在自己身侧的清意。
　　不过怎么可能呢……大概是哪个好心的侍者或无意散步到这里的客人把……嘴角泛起酸涩苦笑，她胡乱抹了两把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站起身仰起脸向对方道谢。
　　梅香疏冷，月色皎洁，有人目光温柔，神色似有微责，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温浅有再度流泪的冲动。
　　他微微俯身，这个细小的动作跟多年前在清溪细流间朝她伸手的那个少年瞬间重合，温浅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
　　而那天，他也是伸出手，温柔问她：“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她已不再是那日的小小少女，再也不能回答说：“因为我哭比笑好看啊，曾煜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