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雾浅 何处是关乡》木叶清筑

19、韶光的拐角-1

　　如织的疏雨，深秋的枫晚，我该用什么去仰望。繁花阅尽，千帆皆往，泱泱弱水三千，我愿为这一点红尘中，最渺然的一个回眸，弃却原有信仰，虔诚皈依。

　　停滞在时间里的那个少年，原来已经变成了这个模样，穿梭，交织，苍白又明艳过之后的光阴，曾经站在紫薇花旁不动声色就俊秀得惊心动魄的少年，如今沉淀了满身风华，收敛了当年清傲风骨，变成了沉静如山峦，气魄如海河的男子。
　　清瘦的指摩擦过她的手心，如淡色水墨缓然洇开后的薄凉。温浅下意识地握紧了包，低头，目光无法收回地落在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斑驳交错的伤痕，不仅在手背上，更多的是在修长的手指上，一道，一道。她想，这双曾经肆意挥毫，随意泼墨间，就能奔腾出或放纵鲜活的生命，或清泉流石的雅致的手，曾经受过怎样的摧残。
　　心口忽然如玫瑰生刺，细密而急促的小伤口，霎那密布。她生生偏过头，告诉自己不能再看，可余光还是无法遏制地瞥到他瘦高的背影，淡色系的风衣，显得修长，也显得瘦，他从前没这样瘦的，她想了起来。
　　秋叶一片一片簌簌地落着，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他很快就会消失在人流中。她真的不敢再看，因为害怕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车上宁衍说：“是不是害怕了？”
　　温浅不明所以。
　　宁衍沉默了片刻，注视着前方，但声音一时之间听着有些沉：“阿煜的手……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淡淡“哦”了一声，仿佛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不知道吧。”宁衍的话却多了起来，“他从小就是学画的，我一直都觉得他会成为各画家。他画画，真的很有天赋的。小时候我爸也想把我往这条道儿上培养，费了好大劲儿才联系上姜风蚕，他现在的画是真的难得一见，有也是天价。”
　　“姜风蚕从来没收过弟子，后来好说歹说，才算答应见见我，那天跟我一块儿去的是曾煜，结果姜风蚕没挑上我，倒是看上了他，说他悟性好，灵气高，更重要的是性子能静，比我更适合学画……其实他也就是帮我在画上补了几笔。我当然气，好几个月没找他出去玩。也算是阴差阳错，他也就一直学了下去。”
　　温浅似乎是笑了笑，她不知道，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我曾经很嫉妒，我一直觉得自己比他好，一直不明白我哪里输给了他。直到我看到他作画的时候，那样的执着沉静，其实更重要的是他喜欢画画，愿意沉心去领悟，他如果真心喜欢一件事情，那是不管付出多大的力气都要得到的。那我这辈子也没法拥有的，一直居于人后的，其实是我……可笑父亲夸曾煜年少沉着，日后必有大为的时候，我总是不以为然，以为父亲偏心。曾煜从小就很优秀，各种比赛拿奖拿到手软，可他最重视的还是画，你是没看过他那样子……”
　　后来温浅想，她其实是见过的。
　　虽然只是一次，可是他那么认真，动都不许自己动。那天是春季的某一天，下着雨，细细的，疏疏的，千万根银丝线般的，他拿着笔专注极了，时不时看自己一眼，又叮嘱一声：“不要动。”那时候她哪里做得住，开始后悔缠着他要自己的素描。天知道自己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没料到他会当真，特意空出一天。
　　可看着他低头作画温柔又认真的样子，却觉得非常安心。雨渐渐停了，露出大片如洗的澄澈碧空，天色还有些晦暗，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脸上，如同打了一层柔光，她忽然说：“阿煜，你可真好看啊。”
　　沙沙的声音微微停滞，他一定又要说她不专心了，连忙吐吐舌头笑着讨好他。其实他确实想说：“你怎么除了学习就没一件事情坚持到底的，就连坐着都花样百出。”可她眨了眨眼睛，一脸讨好。她眼睛并不很大，却很明亮，很像伊豆的温泉，温暖又清澈，晶莹剔透的，笑起来的时候更像小桥，弯弯的，浅浅的，很甜。
　　于是微责变成了无可奈何，她见他不生气，有些恃宠生娇：“那阿煜，我都夸你了，你也夸夸我好不好。”
　　完全变成了耍赖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
　　他挑了挑眉，大概觉得再纵容下去就是罪过了，索性说：“夸你什么？是你脸皮的厚度还是做事情的耐性？”
　　她果然苦了脸，转念又弯了眉眼：“有啊有啊，我对你还是很有耐性的。”-只是没能想到，唯一能让她有耐性坚持到底的他，她最终还是半途而废地放弃了。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其实只是昙花一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世界上最不堪一击的，就是所谓的永恒。
　　因为时光流逝，那本身就是遥远得近乎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