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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神殿里的黑袍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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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暗红的夕阳之光铺在正厅的大理石地板上,为室内陈列披上一层寂静的纱。四根绘有花纹的纯白圆柱支撑起穹顶,上面花草舒展。有张宽大的白柚木桌立在角落,伴随夕阳落下即将隐入黑暗。从这个无人走动的大厅往外望,经过敞开的紫沉木大门,仅能看见几个匆匆经过的行人。
一片空洞寥落。
少年站在空荡荡的明与影之间,面前的立式支架上摊开着一本乐谱。他左手持着一把瑞尔琴,将之轻轻压在左肩,右手则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
《德希瑞月光曲》?他的手指按在某一页上,黑色眸子里透着宁静。
随后,悠扬悦耳的琴声响起,音符缓缓流动着,从大厅里一直飘扬到外面。当它传到不远处的一条林荫小道时,一位正在埋头赶路的少女抬起了头。
是缓悦在拉琴?望着前方清晰可见的植物艺术及设计学社工作楼,她拍拍身边人的肩膀:“骑士先生,我先走一步了。”
然后她加快了步伐。
站在门口,敛蓝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黑发少年。他正专注地拉动琴弦,神情沉静而温和,仿佛一座永远平静微笑的天使雕像,不论何时都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她就这样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留在后面的骑士赶到,才微微垂下头,走了进去,立在缓悦旁边。
银叶真则直接走到他面前,行了一个骑士礼,沉声道:“阁下,我已经完成了嘱托。李敛蓝小姐平安回来了。”
敛蓝低头勾起一个微笑。这个人,严肃认真到可怕,她已经充分领教过了。从她第一次见他起,他就没有脱下过那代表身份的沉重盔甲,甚至连进食的时候,都是从头盔上的一个开口将食物送进去。也因为这样,她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位骑士的面容。
缓悦轻淡笑了笑。这个他惯用的笑容,充满了平静温柔之感。
他放下瑞尔琴,回了一礼,语气平和地开口:“多亏了您的努力。我会记住这份恩情。”
“一切都是忠于家族,”银叶真语气郑重。随后,他取出那颗红色的珠子,递到缓悦面前,“物归原主。”
待到缓悦伸手接过,他立刻问道:“阁下,请问晨宫小姐在哪里?”
“二楼的左转第一间房。她应该还在睡觉。”
睡觉……现在吗?骑士看了看天色,头盔遮住了面容,看不见表情。“我去门口守着。”他干脆利落地说,然后向着楼梯方向走去。
“等她醒来,你再去看她吧。”缓悦转身,轻声说。
敛蓝点头,露出一个浅浅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她出发时还崭新柔软的白袍,此刻变得脏兮兮皱巴巴,上面还有些许暗红的血迹。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银链,上面坠着一颗柔和红色的珠子。
她手里握着那把常常佩戴的长剑,此刻正轻轻将剑的一端垂至地面。
“我回来了。”她很认真地说。
缓悦展开一个微笑,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白袍领口处,为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快去休息。”
“知道了。其实,我不是很累呢!”她这样答道,想起最后几天轻松的赶路。不缺食物不缺睡眠,行进也不快,很是惬意。后来,从沉默森林里出去后,那两个持剑者直接回到他们的学社,而她则与需要复命的骑士一起回到了这里。
“而且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好呢!伤口几乎都痊愈了。”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伸手碰了碰缓悦的指尖,笑道:“你看,你的手指比我还凉呢!”
后者轻笑出声,淡淡道:“快去。”
“哦……那我去了?”敛蓝提起剑,最后一次询问。然后不等他的回答,就迈开步子,步履轻快地朝楼梯走去。
身影交错,她背对着缓悦逐渐远去。而缓悦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再次拉起那支未拉完的月光曲。暮色渐浓,映照出他幽深的眼眸,那里有着比黑暗还浓重的纯粹。
圣雷加尔大神殿。
铜绿色尖顶下,灰色的石刻建筑朦胧如天上的行宫。位于大门两侧,分别立着两座白色石膏雕像,一个是手持长矛的邪恶男子,一个是双手托起油灯的微笑女人。神殿内,无限深远的梁柱支撑起黄金色的穹顶,厚重的墙面上镶嵌着宽大的透明玻璃,光线投进,恰好在神殿中央地面形成一个圆状的明亮之境,这里,是信徒们每日祈祷跪拜之处。
光环外,神殿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穿过侧廊,是个小礼拜堂。进入礼堂,在左侧有个常年关上的门。上面没有锁,却从未有人擅自推门进入,所有敢于这样做的人,将以最高的“渎神罪”论处。
因为在此居住的,是死亡神的神使。
望帝清好推开黄铜色的门。里面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然而,却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从门平视望去,面前的世界充满了柔和的光线,然而再往前过了某一条界限之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他随意地关上身后的门,走到房间中间,在离那片黑暗还有一段短短的距离时停下。
“你回来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却悦耳的女声。
清好冷冷一笑,他对于这种废话向来是不屑一顾。
“呵呵,看来是很久没见,我都差点忘了你的脾气。”女人语气轻柔,“那么,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红色吊坠的项链轻盈地投向黑暗之中。
片刻后。
女人的声音悠悠响起,语气带着深深的遗憾:“如今的湖底就只能找到这个了……当初,那里是一个多么神圣美丽的地方!”
清好一动不动,神色漠然,恍若未闻。
又是一阵沉默。
“好了,这个任务你完成了。那么,另一个呢?关于那个少女,你调查得如何?”不等他回答,女人就先笑了起来,“哦!我倒是又忘了,对于这种任务,你一直是懒得理会的。”
这次,他的神色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哦?难道说,你还真的接近她了?”女人仿佛能透过黑暗看见他的表情。
“……对于吾主交待的任务,当然要全部完成。”许久,清好开口,声音冰凉得如同刀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女人无声地笑了笑,“那么,结果如何?之前的神谕可是说得很清楚,那个少女在十三岁时意外死亡,她的灵魂在前往冥界时,到了半路却又回到自己的体内,然后继续正常地生活。这个有违死亡规律的人,你有调查出什么?”
“没什么。”
“……望帝清好啊!你真的对神坦诚了吗?”女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全身罩在一件黑袍之中,宽大的兜帽完全遮住了她的大半面容。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掩盖不住嘲讽与冰冷的语气。
“神使,你过界了。”望帝清好毫不留情地指出,眼神锐利到无法与他直视。
神使轻笑起来,“吾主说,你需要守住的,是心中的界限。”
……
无话再说,清好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
听见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神使默然无语。面对空无一人的周围,她长久地仰头望着黑色的天花板。
许久,她才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
神啊!吾主!您既然将唯一的十三阶武器赐予这个人,我就不该对他的虔诚度持有任何的怀疑。今后,我将完全地忠诚信任您,尽心贯彻您的每一项决定。
此刻正是太阳挂上天际之时。窗外吹进一阵冷风,一股清新的优玲花味飘扬在房间里。
敛蓝翻了个身。而后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眯眼渐渐适应了几秒光线,随即一下子坐了起来。
昨天洗澡后,她便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
敛蓝看了看窗户外的太阳。似乎比平时晚了一点啊……她喃喃自语,接着下床穿好了衣服。简单地梳洗过后,她随手拿起床头的剑,推开门,走下楼梯。
刚好碰见一个短发少年正在上楼。两人对视一眼,少年率先开口打招呼:“敛蓝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
“……那么,很抱歉我还有事要做,先上去了。”他略带歉意地解释。
“嗯,你忙。”敛蓝侧过身,让少年先走。当他路过她身边时,她听到一声礼貌的谢谢。
走下楼梯,她一拐进长廊,迎面又过来一个身材瘦弱,穿着蓝色长袍的人。他看起来年纪很小,一头蓬松的软软金发,隐藏在衣袍里的细小手臂,很显稚气的略圆脸蛋。手里握着一把银华,表明他是一名落者,那个战斗起来最为美丽、如同绽放烟花一般的职业。
男孩一看到敛蓝,就笑眯眯地快步走近,“蓝蓝姐!好久不见!听说你在沉默森林走失,我担心了很久。”
“已经没事了。”敛蓝微微笑起来,“你的神术练得怎么样了?”
男孩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苦着脸道:“不要戳我的痛处啦!你知道的,我们是同一年进入学院的。你练习的不是神术,我是!不过我才十岁呢!使用神术的效果比起学长们当然要逊色很多!”
“这样哦……继续努力!”敛蓝笑着鼓励他一句,“我走了!”
“再见!”男孩挥挥手,与她错身而过。
遇见了一个熟人,敛蓝的心情瞬间愉悦起来。其实在这个世界,持剑者的身份总是游离于普通人和神信者之间。他们拥有力量,却不是来自神。这让有人对他们避而远之。也有不介意这种隔阂的人,会视他们为同类正常交往。
在学院情况也是一样。就算是在同一个社里,大家对她的态度也分两种。一种如同楼梯上遇见的少年,不刻意疏远她,却也从不轻易接近,另一种便像那个男孩,愿意与她亲近,熟悉之后会把她当成朋友。
她觉得这样很好。
来到正厅,一个少女的背影首先映入眼帘。她坐在白柚木桌前,歪着头,两手摊在桌上,从背后看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大厅中尤其显眼。
敛蓝走路向来很轻,因此在她悄无声息地拍上少女肩膀之前,少女都没有察觉……
“啊!”她叫了一声,扭头一看,气恼道:“敛蓝,你吓到我了!”
“呵呵~荆榛,你又在染指甲?”
“每天都要染啊!你知道的,蔻尾花染色只能保持一天……”她转过身,继续做事,“看吧看吧都怪你,我差点缠歪了……”
敛蓝不置可否,身体前倾,手肘支在光滑的木桌上,认真观察她的动作。
荆榛正将一片薄薄的浅绿色纸细致地缠在左手食指的指甲上,小心翼翼地裹了两层。待绿纸完全贴合指甲后,她才轻轻出了一口气,笑眯眯地伸出右手,将已经染好的五个指甲给敛蓝看。
“有没有夏天的感觉?”
“嗯……有糖果的味道。”荆榛的右手指甲上,从拇指到小指,分别染了浅蓝、明黄、淡红、嫩绿、浅蓝四种颜色,色彩虽多,却出乎意料地有种协调感,让人顿感明媚。
“敛蓝你真会说话!“荆榛喜滋滋地说,冲她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哎呀,对了!”她刚拈起一片红色的薄纸,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对敛蓝说道:“晨宫这几天一直在甜品店帮忙呢,今天也去了,你有空记得去换她哦!”
她这么一说,敛蓝顿时想起自己还有工作要做。有些歉意地开口:“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们了……”
“没事啦!”荆榛不以为意,“我是和晨宫轮流替你工作的,除了耽误了一些约会,我倒是没什么损失!反而是晨宫,她只能在厨房里做事,逼的阿久只能出去当男招待,可惨了。”
这样吗?敛蓝顿时想起晨宫在女孩们之间的坏人缘,估计她要是站在甜品店门口,店里的客人就只剩男的了……
想到这里,敛蓝果断地做了决定,“我马上就过去。”
甜品店。
晨宫打了一个呵欠,没精打采地从豆荚里挤出一颗颗奶油豆。这可是重要的甜味剂,每天店里都会用到很多。
唔……这无聊的工作啊。最开始自己还觉得很新鲜呢,结果原来是这么枯燥的一件事!但如果面前剥出来的都是一颗颗宝石,那该多么美好!
她这样想着,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
“我来吧!”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清晰柔和的声音。
晨宫呆了几秒,坐在椅子上的她直接后仰,然后看见一个颠倒着的熟悉面容。她眨眨眼睛,声音因为倒转的姿势而有些怪异:“嗨!小妞!”
随后人影晃动,却是敛蓝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盛了不少奶油豆的木枝篮子。晨宫马上起身站起,强行拽住敛蓝拉她坐下。等到敛蓝坐好,摆好篮子,拿起一颗豆荚开始剥奶油豆,晨宫便向往常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她又订做了什么样的衣服,购买了什么样的珠宝……
敛蓝耐心地听着。一般这个时候,她从来不发表意见,而晨宫也不介意,就一个人在那里自娱自乐地说。
“敛蓝!”厨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胖胖的少年冲了进来。
“阿久?”晨宫疑惑地看着他紧张的神情。
“上次来这里闹事的那个女的又来了!”阿久语速很快,同时不安地将目光投向敛蓝。
闻言,敛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又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
“她带了多少人?”
“比上次还多!我在门口看见她们往这里走,就赶紧进来告诉你了。”阿久老老实实回答。
“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晨宫一脸迷茫,完全搞不懂状况。
“小事。我只是没给你提过而已。”敛蓝简短解释,从桌上提起剑。在这个时候,店里就她一个人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毕竟,阿久学习神术的天赋不高,晨宫则是很懒,两个人的武器都只有七阶而已。
店内已经传来了隐隐的喧哗声……敛蓝神色冷淡地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也紧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