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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玉户帘中卷不去 ...

  •   第一百五十章玉户帘中卷不去
      他的眼睛朝着谢鹔鹴望去,犹如浩瀚大海一般,却风平浪静没有丝毫波涛,死寂沉静,一时之间朝着她汹涌而来,几乎可以将她瞬间淹没。谢鹔鹴心中一颤,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昨晚上他们还是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恋人夫妻,今天却成了拔剑相向各自对立的敌人。那个人,从认得他以来,对自己始终都是爱护有加无微不至的,当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的时候,却是这个人,用他微薄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渐渐捂热,让她被伤害的心一点一点地复原......谢鹔鹴手中一抖,明明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手中寒波却偏偏不能再进一分。那一日废宫之中,谢飞白眼中的不甘闪过她的眼前,嘉树的那张脸一时之间又化作谢澜楚的、谢连城的、平惑的,最后的最后,却又慢慢清晰,变成了眼前的这个男子。
      谢鹔鹴猝然合眼,不忍再看,手中的长剑也进不了一分。身后是林立的御林军,早已经从皇后在册封大典上刺杀当今圣上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在李老三的带领下手拿兵器严正以待,若她再往前进一步,等待她的,必定就是万箭穿心的结局。李老三看了身后的弟兄们一眼,眼中是挡不住的忧色。皇后在登基大典上杀死皇帝,不出一天,必定传遍天下,到时候,等待黎民百姓的,又只有是无止无休的战争。但是不管是谢鹔鹴被射死也好,还是天下的其他人永堕战火也罢,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她剑下的嘉树不能有什么事情,如若不然,到时候民心震动,鞑靼又早已经虎视眈眈......更重要的是,嘉树他......李老三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将脑子中的担忧强自压下去。他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身旁的卫小七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又不敢朝谢鹔鹴走近,只在她身后大声嚷嚷道,“你这女人怎么这样啊?首领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会想要杀了他。你们谢家人死了就死了,天下间的人又有几个是父母双全,不过是你惨一些罢了,你便要拿全天下的人来陪葬,你这女人,可真恶毒......”他尚未说完,就被身边的李老三猛地拉了一把,不许他再多言。卫小七偏头看了看李老三一眼,眼中全是止不住地埋怨,嘴里犹自骂骂咧咧地说道,“你拉我干什么?本来就是这样......”前面的谢鹔鹴怅然一笑,看着嘉树,话却是在对卫小七说的,“死了就死了?天下间那么多人死得冤枉,只是因为他们的儿女没有那个本事报仇,说出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我谢鹔鹴,又岂是那样的不孝子女?”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又带着几分情到浓处的甜蜜,继续说道,“你放心,当初成婚的时候既然答应过你们的首领,要与他同生共死,自然便不会辜负这句话。”她顿了顿,对嘉树说道,“我杀了你,自己也不会独活,从此以后,我们便再也不会分开啦。”声音轻得犹如一声叹息,转眼就被风吹散了。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都没有想到她居然就是自己死也不会放过嘉树,卫小七心思尚浅,不懂遮掩,脸上一惊,白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传来一声低笑,却是已经在谢鹔鹴剑下的嘉树。寒波利刃,谢鹔鹴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会不躲不闪,一下手就用了六分力气,此刻刺入他胸膛,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从伤口处溢出来,滴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瞬间就染红了一大片,红得那样刺人双眼。他眼中早已经一片死寂,往日里最灵动最清澈的那双眼睛此刻像再无半点儿生气,越发地乌黑起来,像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瞬间就将她紧紧地包裹住,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只是那样笑着,笑容却丝毫都未达眼底,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样笑着,纵然是已经接近癫狂,可是却丝毫未损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往日的清澈被染上了一丝迷离的光晕,带着几许禁忌和诱惑的意味。谢鹔鹴眼中一痛,握惯了长剑的手竟蓦地一软,寒波差点儿脱手而落。她只觉嘉树那双乌黑的眼珠盯在她的脸上,犹如利刃一般刺得她肌肤生疼,偏偏她宁愿这样疼着也不愿意偏开头避开他的目光。
      高远肃穆的大殿中只有嘉树低低的笑声,听起来竟格外地刺耳,众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讷讷地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敢向前。过了许久,久到那座大鼎上面的香已经燃到了尽头,嘉树终于止住了笑声,漂亮的眼睛弯成两弯浅浅的月牙,如同那一日他们在花下共赏春风时的旖旎,轻轻张口,“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还不动手?”他声音平稳如常,和其他任何时候都是一样,平常得就和往日里与她一起耳鬓厮磨旖旎缱绻时一样,谢鹔鹴心中猛地一惊,尚未等到她想明白过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只听那人淡且含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带着金石一般的激烈与决绝,“那就让我来帮你吧。”剑尖上猛地传来一阵大力,谢鹔鹴猝不及防,握着寒波的手已经被那人猛地拖了过去。
      滋——那是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谢鹔鹴下意识地想要将寒波从他手中抽出来,却已经来不及了,长剑入胸,鲜血如同泉水一样从他的胸口喷出来,喷了她一身,也喷了她一脸。那样鲜红的颜色,溅到她的身上,像是在雪地上开出的点点红梅,凄艳却绝然,美丽却心惊。那一刻,仿佛灵魂都从她身边远去,留下的只有这么一具空壳,徒然地在这世间行走着。身边的一切在这一霎那间全都失去了声音,她只看得见那个人如同玉山之倾般向后面倒去,她只看得见一向身姿笔直的他此时身上弥漫着从来未有过的颓然,她只看得见他明黄色的龙袍前面鲜血淋漓。那个狰狞的□□,中间有大风呼啸着从里面奔出来,将她的身子卷得死死的,像是要在那一刻将她全部捏碎一样。
      他的嘴角犹自带着微笑,映衬在苍白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临近死亡的凄美绝艳,是那般让人几欲心碎的绝代风姿。嘉树抬起头来朝站在他面前已经失魂落魄地谢鹔鹴看去,眼睛里依旧笑意盎然,只是,她再也在里面看不见春天的影子,那是极北之地的冰川,上方有夹杂着冰渣子的风呼啸着盘旋着朝她掠过来,再一次地将她击得粉碎。她终于受不住,胸口一闷,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出来,滴落到脚下的青金石地板上,青色幽幽,映衬着上面如火一般的红色,越发地让人心惊。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却是不胜凄凉。她转过头看向已经拒绝了身边无数人伸出要来扶他的手的嘉树,点了点头,声音中尤带了几分哽咽,“你......”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却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下泪来了。
      谢鹔鹴猛地仰起头,一声清啸从她喉间逸出来,清厉之处,震得连肃穆的宗庙屋顶也不禁微微颤抖。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心中的伤痛和不甘一一吐出来。风穿堂而过,将她的长发吹得四散而非,犹如魔女临世一般,带着肃杀和苍凉。她回过头来,清亮的双眼中提前染上了秋霜,看得人心中一颤,却又带着几分决绝和坚韧,仿佛那便是她此生看向自己爱人的最后一眼,种种情愫皆在其中,说不尽道不完。脚下刚刚移动,身边早就将她围个水泄不通的御林军立刻拔出腰间的配件,头顶惨凉的日光经过他们配剑的反射,射到她眼中,生疼生疼的。她紧抿唇角,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些欲将她处之而后快地御林军们,一声冷笑,却带着几可睥睨天下的傲气,“不需你们动手。”言罢,一道秋水寒光从众人眼前划过,像是将空气都劈开了一道缝隙,任凭时空的冷风从里面嗖嗖刮来。她仰起头,和以往许多时候一样,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她的脖子,总没有底下的那一刻,如今即将赴死,却也依然没有。她转过头来,眉宇之间已经带了盈盈的情意在里面,如同情人之间相互私语一般温柔缱绻,对嘉树说道,“我答应过你的,总会做到。”
      嘉树的眼中终于动了那么一动,从谢鹔鹴来这里起便已经和死水无异的眼睛,终于起了那么一丝的波澜。他想过去拦住她,可是谢鹔鹴早就计算好了他们的距离,加上他本身伤得又那么重,此刻想要移动实在太艰难。谢鹔鹴朝他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手中寒波将日光反射到她绝美的脸上,那里只有一片温柔却没有丝毫的不甘。
      手起——她手中用力,嘉树猛地睁大了眼睛,刀锋如雪,眼看便要割断那修长白皙的脖颈,眼前明黄色的衣袍一闪,却是嘉树已经将手从扶着的柱子上放开,朝她扑了过来。与此同时,耳畔带起一阵劲风,那道风明明比嘉树来得稍微晚一点儿,却赶在了他前面。谢鹔鹴只觉得手中猛地一颤,手里的寒波已经脱手飞了出去,“叮”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与青金石的地板相撞,发出清脆而又凛冽的声响。谢鹔鹴猝不及防,加上身前嘉树为了打落她手中的剑扑了过来,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已经被嘉树扑到在了地上。就在她与嘉树同时跌坐下来的时候,只听又是“叮”的一声脆响,一枚白玉棋子掉落在了地板上,却是刚才用来打落她手中寒波的暗器。
      这一切不过只在刹那之间,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谢鹔鹴看着跌落在青金石地板上的那枚棋子,神色幽深莫测。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傻孩子。”那声音高华悠远,仿佛黄钟大吕一般深沉动人,让听的人心中不由得一颤。谢鹔鹴身子一动,抬起头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一个淡青色的影子,正从重重御林军的包围中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步履悠闲适意,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赏春一般,明明容貌在嘉树和谢鹔鹴面前已经算不得绝世殊丽,却有着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力量。那些御林军像是被施了幻术一般,怔怔地看着那人,连阻止都忘记了,这还不算,他们还自动给那人让出一条路来,让他畅通无阻地走进宗庙之中。这两人都是一身深衣汉服,男子的臂弯里挽着的是一名容颜娇俏的少女,水红色的衣衫,在春光之下分外动人。谢鹔鹴看见他们,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正要开口问他,却见眼前淡青色的衣角一飘,那一男一女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名红衣少女伸出一双白皙细腻的手将谢鹔鹴和嘉树从地上扶起来,嘉树伤重,胸口的那个大洞还在止不住地流血,他却仿佛丝毫无觉一般,任由那少女将他扶起来,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青衣男子朝低下头来,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谢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一旁的少女也朝谢鹔鹴笑道,“谢姐姐。”谢鹔鹴脸上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朝他们点了点头,“霍宫主,云萝姑娘。”这两人正是流岚宫的宫主霍朝然和云萝。谢鹔鹴说完,又顿了顿,看了看云萝,脸上浮现出一丝涩然的笑意,“想来我应该称云萝姑娘为宫主夫人了吧。”她这话一出,旁边站着的少女立刻羞红了脸,连一向波澜不兴的霍朝然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出来,并未做否认。谢鹔鹴看着一脸幸福的云萝,再想到如今一身惨然的自己和身边已然心灰意冷的嘉树,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心中的疑惑尚未问出口,霍朝然却像是早已经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一般,脸上依旧是那春风一样笑容,解释道,“你要做的事情,我一早就猜到了。”他转头看向木在一旁的嘉树,含笑说道,“流岚宫与圣上师门颇有渊源,在下身为流岚宫宫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况且,如今已经身为皇后娘娘的谢姑娘你要做的事情实在有违天道,在下便更不能袖手于人前。”他看向谢鹔鹴,眼中光华浮动,像是有星光入眼一般,说不尽的流光溢彩,“你心中不忿在下自然清楚,只是,你道谢将军的死因当真就是你所看见的那样吗?”
      谢鹔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霍朝然却恍若未觉般,淡淡地笑了笑,续道,“你以为,是林谖杀了谢将军,戮你族人,夏语冰是帮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因为当年谢将军自己答应显宗皇帝帮他匡扶朝廷找到流落民间的皇子,也不会有后来的下场。匡扶江山社稷,这本身并没有错,可是,如果真的要将你的仇人一一追溯,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显宗皇帝才是。当年他的这个计划本身就有漏洞,他只想着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去进行,可是,若他真的有这份心力,当初便不会任由林氏揉捏,最终枉送性命不说,连皇位的继承人都要靠别人去寻找。甚至当初你母亲被林氏害死,若不是因为显宗把持不住,觊觎他人妻子,又怎么会为你母亲惹来林氏毒手?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可是,这世间,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人心这东西,谁又算得准?夏老夫人心胸狭隘,与她谋事,时时都要提防,更何况,令尊与她连最起码的谋事都称不上,又怎么能不失败?”见谢鹔鹴的脸一点一点地惨白下去,霍朝然有些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却依然继续说道,“你要报仇,最应该杀的人便是显宗皇帝,你不去找他,迁怒旁人做什么?”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悯,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都说谢家二小姐大有乃父之风,连报仇的对象都找不准,你又对得起你冠上的这个姓吗?”霍朝然口中不停地说道,“林谖已死,夏老夫人也被你设计杀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早已化作烟云,连你父亲也已经去世这么久了,往日恩恩怨怨,已经大都了结,你又为何要再起波涛,不放过自己呢?”谢鹔鹴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霍朝然眼中的悲悯之色越发浓厚,看着她续道,“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发现其实你的仇人不过早就是一个死人了,说句诛心之言,显宗皇帝心系谢夫人,你又怎么知道后来谢将军所遭遇的一切不是他伏线千里引来的报复呢?”他幽幽一叹,叹息混合在宗庙里燃烧着的香里,转眼便飘散而去,“你一直所谓的报仇,其实不过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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