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逝》流越

5、第五章

　　深红色的自习楼，一个少年从外面的雨帘中闪身跑进来，一楼大厅里耀眼的白光照在他深黑色潮湿的头发上，微微发光。他径直走向公告板，认真的看着。几分钟后，他向左转头，隔着一个人探出一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孔，正注视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刻，少年的心弦忽地被拨动了。
　　夕阳温暖的余晖照在篮球场上奔跑的男孩子们身上，其中的两人配合默契，一次次击掌，一次次相视而笑，一次次碰肩拥抱，带来的不仅是喜悦，还有从心底泛出的难言的甜蜜。
　　从酒吧出来，刚刚的世界杯比赛让两个人热血沸腾，沿着学校附近昏暗的小巷，边走边兴奋的回忆比赛的细节，两张亢奋泛红的脸，两双发亮的眼睛，在路灯旁，屋檐下，最黑暗的一处，留下那如夏风般惬意，又如海浪般汹涌，带着小心翼翼，载着会心幸福的一吻。
　　睁开眼睛的瞬间，周宇一阵恍惚，坐起身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摆设，又无力地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摊在床上。厚重的窗帘不透一丝阳光，房间里悄无声息。
　　这一夜有人如周宇一样梦境不断，也有人如苏韩一样一夜无梦。苏韩起床的时间很固定，无论上不上班总会在6点钟清醒过来。今天是周六，苏韩可以休息一天，昨天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今天要回父母家。
　　苏韩父母家离医院很远，坐公车要1个多小时。苏韩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12点了，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有电视机发出的笑声，苏韩知道那是父亲在看小品，依旧是老段子，甚至就在那一刻间，苏韩已经知道那些演员下句要出口的台词，可父亲坐在沙发里，仍旧笑得不停，“哈哈”的大笑声从肺腑间传出。
　　苏韩换好鞋，和父亲打招呼，父亲摆摆手，只全神贯注的看电视，又发出一阵大笑。于是苏韩转去厨房，母亲正在炒菜，锅铲呯呯响，回头看到儿子，笑了笑：“回来啦，马上吃饭。”
　　苏韩点点头：“不着急，还不饿呢。”
　　听到他这么说，母亲回过头继续专注的做菜。苏韩看着母亲认真的神情，突然觉得好笑，只见母亲小心的把黄瓜片沿着盘子摆成一圈，中间盛上刚做好的排骨，整道菜精致得像饭店里出品，接着又小心翼翼的从锅里取出好似孔雀开屏一样的鱼。苏韩微微叹气，母亲一直是这样的。
　　菜都摆好，苏韩喊父亲过来吃饭，父亲嘴上答应着，半天却不见动作，苏韩只好走近，说：“爸，吃饭吧，一会凉了，把电视扭过来也能看见。”说完把电视扭转了60度，这样在餐桌上也可以看到屏幕。
　　三个人坐好后，母亲看着很高兴，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转头对苏韩说：“小韩，妈妈今天做的菜是不是很漂亮。”
　　苏韩刚要说话，对面的父亲突然大笑一声，拿起筷子，下一刻就弄乱了那只像孔雀一样的鱼。苏韩看看父亲，后者丝毫不察，仍旧盯着电视，再看母亲，还是一样愉悦的脸孔，等着他回答。
　　“是很漂亮。”
　　听到儿子的回答，母亲看着更加高兴，再不说什么，开始吃饭。
　　这顿饭像家里的每顿饭一样，在父亲时不时的大笑声，还有母亲的轻言细语中度过。
　　母亲会和苏韩说起学校里的一些事，讲起自己新发表的论文，最近又看了什么书，听了哪几场音乐会。苏韩没有问起母亲是和谁去听的音乐会，他知道那当然不可能是父亲。他想，这真是个奇异的家庭，一个是电厂工人，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喜欢小品，一个喜欢轻音乐，而居然就这样生活了30年。在同一个屋子里，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互不干扰的生活着。
　　苏韩默默的听着母亲的叙说，他并不需要回答什么，因为母亲也不需要有人回答。当然苏韩也从来不担心母亲会询问什么，到他这个年龄的男青年，多是会被家里问起怎么还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才能结婚，而苏韩知道，母亲永远不会主动问起，就像在他成长的20几年中，母亲从未问过他任何问题。苏韩想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好还是不好，也许就他的情况来说，是再幸运不过了吧，这样，他就可以一直一直隐藏下去，谁也不会知道，他也不需要对任何人讲起。
　　吃过午饭，父亲继续看电视，母亲似乎兴致很好，拉苏韩进房间去看她前一阵出国开会时拍的照片。
　　苏韩一张一张翻看在黄石公园里母亲留下的倩影，照片上的母亲非常年轻，甚至在脸上还能找到如少女般明媚的笑颜，苏韩不时说着恭维的话，同时很自然的无视了在照片中时有出现的一个陌生中年男人。
　　从家里出来，苏韩没有坐车，信步沿着街边走着，他小时候上学常走这条路，那时候这条街边还没有这些饭店、超市，倒是有几家文具店，还有一家音像店。那时候的音像店是学生常去的地方，为了偶像新出的专辑，或是为了最新一期的娱乐杂志。
　　苏韩停住，眼前的店铺和记忆中的略有不同，曾经明亮的黄色变成如今发黑的棕黄，以前窄窄的一扇门变成如今宽绰的双拉玻璃门。苏韩出神好久，终究还是没有进去，转过身，又回头望。以为早已模糊的记忆居然就这样以毫无预兆的方式跳到眼前，那是高二晚自习放学，两个人边走边聊着当时流行的《XX讲鬼故事》，正说到骇人处，苏韩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身边那人一点一点慢慢道来。突然，耳边的声音放大数倍，下一刻两个人被吓得大喊一声，拼命的朝前跑，跑着跑着才意识到原来那家音像店居然那么巧在放同一个故事，于是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又放声大笑起来。
　　那些单纯又无辜的笑声终究被留在那些单纯又无辜的年华里，苏韩又细细看了看，放任记忆如墙壁上那斑驳的海报一样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