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箫漫月》箫渌渊

4、第三章 八方来客 聚新安

　　次日寅时，天刚朦朦亮，新安客站里的伙计们就开始忙碌起来。按理说，平日这个点，店里不该这么热闹，不过今次出了个琉璃山庄灭门一案，这奉安城啊，怕是想不热闹也难。

　　伙计梁三，本来昨夜就没睡踏实，今个儿，又起了大早，此时正双眼迷蒙，神志恍惚，心里不知在问候谁的娘亲。

　　说起来啊，还是昨个半夜，店都已经打烊了，黑灯瞎火的，来了几个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士。掌柜的，看这架势，哪敢开罪啊，立马开门迎客，只差没把他们给供起来。得，前前后后，还不是这作伙计的，梁三在忙活。

　　梁三端着刚出炉的两笼鲜肉包子，外加几碗熬得香浓可口的小米粥，正往那几位爷的房间赶去。这路上，馋虫差点就从肚子里给钻出来。

　　“客官，您的早膳来了。”梁三在外等了一小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正准备敲门，这门却突然打开了。

　　这开门的男子长得斯文俊秀，像那唱戏的伶人。梁三本欲将饭菜送进去，谁知，这男子道了句“多谢”，便接过托盘，顺手给些赏钱，打发了梁三下去。

　　就在男子侧身关门的那一瞬，梁三恍惚看见房内之人都穿得仪表堂堂，其中还有位穿着鹅黄色棉袄的娇客。那样的容貌，只怕梁三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梁三纳闷了，现如今，这跑江湖的怎么都长如此细皮嫩肉的，一个个跟公子小姐似的。

　　“各位舟车劳顿，还请先吃点东西，也好压压神。”说话的，是那开门的男子。他将托盘放于桌上，像是个主人般招呼起大家来。

　　屋内，除了刚才那名男子，还有两男一女。叉着腿，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男子，体格壮硕，手里拿着一把弯刀，看上去约莫已过而立之年，嘴角略有些胡渣。土灰色的棉袄边上镶着上好的貂皮。谈吐举止间，不拘小节，一看就是个爽快利索的。

　　坐在圆桌旁的两位，年纪则要轻得多。男的许是还未到弱冠之年，女孩就更小了，或许才刚刚及笄。这两位，衣着打扮都极为精致，身上的衣物都是用精丝精织，细腻柔软，应是用的闻名遐迩的辑里湖丝细心编织而成。

　　“有劳秦公子了。”拿弯刀的男子拱手一拜，算是谢过，说罢，便拿了个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穿黄色棉袄的小姑娘，神色委屈的看向旁边的男子，像是在抱怨包子男的粗鲁。旁边的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年纪虽轻，行为举止已颇为成熟，只得轻拍一下小姑娘的手臂，示意其忍耐。小姑娘投诉无门，只得在一旁气闷，连男子递给她的包子也不愿接。

　　被称作秦公子的，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有趣得很，不禁嘴角上扬。

　　“咚咚，”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屋内的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警惕起来。秦公子，眉头微皱，将手中的扇子举到胸口。旁的三位，也都各自握紧了兵器。

　　“咚咚，”敲门人见没人回应，一连又敲了几下。等了半晌，只听“吱嘎”一声，那人竟直接推门进来。

　　那人前脚还没踏进房门，这边，秦公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去；一旁的锦衣男子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准备先看清局势再做打算。年长一些的那位，看清来人之后，反倒放松了神经，继续吃起包子来，大有在一旁看热闹的架势。

　　“好身手，”不过两、三个来回，两人便停了手。

　　“承让。”说话的便是那来人。这人穿的一身青色布衫，样式质地，均普通得很。不过穿在他身上，怎的平添了几分仙气。再看看那眉眼，分明不就是鲁鸣山庄的刘豫。

　　刘豫刚一进门，平白就跟人交了次手，也不焦不怒，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柔真挚。刘豫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内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秦公子的手中的折扇上。

　　这折扇比一般的扇子长了许多，扇骨全十六档，竹节状，均用象牙制成。大骨上一副赤壁夜游图，刻画得栩栩如生，且每片扇叶都是双面雕刻，层次分明，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扇钉处，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金绿猫眼石，夺目非常；与泥金扇面相映成趣。

　　“想必，这位就是秦家堡的‘金扇公子’，秦彦之了。”

　　“正是。”秦彦之抿嘴一笑，看看刘豫，再看看刘豫身后背着的那柄长剑。那剑比起‘金扇公子’的宝扇，可是要失色得多。不但剑柄十分寻常，就连个像样的剑梢也没有，亚麻色的破布应付了事。

　　“鲁鸣山庄的‘濋炀神功’，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彦之虽在游历江湖也有些时日，可鲁鸣山庄避世已久，与这刘豫，今个儿还算是头一次遇上。

　　“鲁鸣山庄。”小姑娘到底沉不住气，居然直接惊呼起来。

　　“鲁鸣山庄，刘豫，见过各位。”在座的，说起来，许还算是刘豫的江湖后辈，可这刘豫待之，也绝无轻视怠慢之意，任谁都是满面和煦，平易近人。

　　“诶，我说刘豫，多日不见，废话见长啊！”众人正待寒暄一场，吃着包子的那位，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听这话里的意思，看来，这两位怕是有些过节。

　　“哈，哈，”听了这话，刘豫不怒反笑，旁的人奇怪得很，尤其是那小姑娘，看得更是迷惑不解，满脸天真，煞是可爱。“石兄弟，许久不见，还是这样率直。”

　　包子男自顾自的吃着包子，也不搭话，气氛便有些冷了下来。秦彦之，见势，退步走到桌前，为刘豫引见剩下的两位，道：“这两位，是江南楚门，楚应帆前辈的高徒；楚逸霄，杜茗嫣。”

　　楚逸霄拱手一敬，算是见过，眉眼的笑意甚浓，看来，对刘豫颇有好感。杜茗嫣小姑娘可就没这么讲究了，双眼直直的盯着刘豫身后的佩剑，打量了许久。“这难道就是‘湛卢’。”言语间不无怀疑。

　　“正是。”刘豫见杜茗嫣对这佩剑的很是着迷，转眼一看，只见，杜茗嫣和楚逸霄各执一剑，造型古朴俊逸，不同寻常；就连剑梢也是镶金嵌玉，精心铸造；“想必这就是‘干将’及‘莫邪’双剑了。”

　　“不错，这便是‘莫邪’，表哥手中的乃‘干将’是也。”杜茗嫣说着，把‘莫邪’举到胸前，眼神中不无得色，神采飞扬，欢喜都写在了脸上。“想不到欧冶子铸造的五大名剑之首，举世无双的‘湛卢’长得这幅模样。”比起精雕细琢，风姿卓绝的“干将”、“莫邪”二剑，相传更为惊人的“湛卢”确实平实得有些过了，剑身宽厚，剑气平和，丝毫不带杀气，也无怪乎杜茗嫣会有如此疑问。

　　干将、莫邪是上古时候的铸剑名匠，干将、莫邪夫妇所铸造的神兵利器。其中莫邪与干将乃雌雄双剑，凤凰涅槃，惊世卓绝。相传为铸此剑，剑炉中云集了五山六合的金铁之精，无奈铁英不化，宝剑久铸不成。莫邪为铸成此剑，以身祭炉，铁水熔化，终成此剑。剑身饰以花纹，干将作龟文，莫邪作漫理；双剑挚情，永不分离。饰五十年前，被江南楚门的长老楚南风寻得，便以此二剑为基，演化出一套“后卿剑”。只是“后卿剑”需男，女合练，且最忌心神不一，非武学奇才，难以练成，以至干将、莫邪白白被供奉在“岘斩堂”多年。

　　至于这湛卢，为欧冶子生平炼就的最富盛名的宝剑。此剑，集欧冶子毕生所学之精髓，耗时三年，欧冶子更是事必躬亲，呕心沥血。炼成之日，星月变色，鬼哭神嗥；此剑堪为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至此，湛卢一出，天下再无宝剑。

　　“两位如此年少，就习得‘后卿剑’，实乃英雄出少年。”干将、莫邪的渊源流传甚广，如今，宝剑觅得良主，重见天日，实为幸事，刘豫自当赞叹一番。

　　“此次，琉璃山庄一案，我等奉师门之名，前来彻查。不知刘兄前来，是否也是为了此事。”提及琉璃山庄的事，大伙儿不由得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连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秦彦之，话里话外也严肃了起来。

　　话说，琉璃山庄逢此劫难，全庄上下，一百零七口人命，竟无一幸免，一时间，轰动武林。江湖上，虽奉鲁鸣山庄，上元真人为尊，可真人不问世事已久，三大世家只得带司其职，各派高手门徒，希望可以查探一二。

　　“实不相瞒，在下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刘豫说话间，渡步走到窗前，眉头微蹙，“家师虽闭关修炼，不愿参与江湖纷争；但庄子良，庄老前辈与家师相识已久，日前，更是派刘豫前往恭贺少庄主大喜。琉璃山庄惨案，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刘豫虽无家师之命，此刻，也只想略尽绵薄之力，望真相能早日得以查明，也好对老庄主有个交代。”

　　秦彦之闻此，并未马上搭话，俯首坐在桌边，“能有刘兄鼎力相助，固然是极好的。”言词谨慎，不似往日不羁。

　　“只是，现下一点线索都没有，都不知从何查起。”杜茗嫣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有些忌惮，提及这弥天惨案，倒也没有惧意。“诶，对了，之前不是从天而降了一口棺材吗，传闻那棺材古怪得，里面装了好些稀奇的黑色花朵。”说着，眼神切切的望着刘豫，“刘大哥当日也在场，不知有没有见着那黑花？”

　　刘豫转身，将身上的包袱卸下，摊开来，放在了桌上,从中取出一个黑色木盒。这木盒三寸见方，推开滑盖，只见其中孤零零的盛放着一朵黑花。

　　“这难道就是，”楚逸霄疾步走到桌边，正欲瞧个究竟，一旁放羊的石兴也不由得凑了过来，更莫提最最兴奋的杜茗嫣，左顾右盼，只差伸手去取了那花朵来。

　　“不错，这正是当日的黑花。刘某见其怪异，便留了一朵。”说时，将花取出，递给秦彦之。“秦家堡专研毒物，听闻琴乌山更是广纳天下珍奇百草；不知秦公子是否知晓这黑花的来历。”

　　秦彦之右手接过花朵，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了。在屋内来回渡步数番，几回欲言又止。莫了，停在兰花架旁，“这花形似百合，花香清淡幽雅，如果在下没有猜错，此花应为曼陀罗。”

　　“曼陀罗”刘豫听闻此名，心中惊愕，莫名的，竟有一种熟悉之感。可除了这花名，其余全无一点印象，应是没有见过才对。

　　“不错，正是曼陀罗。实不相瞒，琴乌山确实种有此种花朵，不过花开乃白色，粉色。至于这黑色的曼陀罗，彦之也是第一次见着。据汀芷篮记上记载，此花原产于印度，曼陀罗实为梵语音译得来，又名悦意花，被视为佛教灵洁圣物，无蕊白花象征空心，无心和安心，寓意清心寡欲，万象皆空；乃幸运之花。”说话间，凝重之色，溢于言表。

　　“听起来，这花倒像是带来好运的，怎么会用个棺材送来。”杜茗嫣诧异道。

　　“嗯，”秦彦之，坐了下来，不疾不徐，端了碗茶放在手中，“杜姑娘莫急，这刚才说的可是白色的曼陀罗，这黑色曼陀罗恐怕不仅带不来了好运，还会招来仇怨。相传，每株黑色的曼陀罗中都住着一位精灵，只要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就能助其实现心愿。此花全株剧毒，花开，则漠然见证生命消逝，寓意复仇与死亡。”

　　听了这番言语，屋内霎时陷入了沉寂；各自静默，若有所思。

　　就在这新安客栈，与刘豫等人不过数墙之隔的天字一号房内，清染彻夜未眠；早在他们谈话伊始，就起身出门，二探琉璃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