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三章 结茧 ...
-
1
空旷的音乐楼如鬼屋一般，踩上去便咿呀作响的老旧木质地板每一处空隙都透着阴森，如今鬼去楼空，沉积在走廊里散不尽的哀怨气息却从未少过一丝一毫。热爱艺术的人总是太过感性。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毫无理由地，就像做梦，你永远都不记得梦是从哪里开始的。
神佑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踱步，正准备离开时他听到二楼传来琴曲，单乐段循环，似乎是手机铃声，接连不断地响个不停。
谁把手机落下了吗？
谁会来这里？是浅溪？
这个旋律是……
——久石让的名作《天空之城》，和他在家里找到的八音盒的曲子一样。
声音来自二楼西侧琴房。
是浅溪吧。
神佑推开琴房的门，怔了一下，不是浅溪。
是个男孩子，坐在黑色三角钢琴上，对着窗在吹口琴。他肩膀略窄，穿一件短袖白衬衫，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左手腕上带着白色的棉质护腕，右手却没有。藏青色的校服外套搭在一旁，衣襟上是帝嘉的金色雄鹰校徽。
男孩放下口琴，回身看到是神佑，笑着唤他：“哥。”说罢拍拍钢琴前的横凳，示意神佑坐下。他大约和神佑一般年纪，身高和身材也相差无几，留一头利落的短发，模样清秀，线条柔和不失硬朗，爱笑的眼睛大而狭长，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散发着光芒，不算耀眼，却格外让人很想要去追逐他。
神佑回以微笑，走过去靠上钢琴，没有坐，“怎么在？”
“音乐楼里有只鬼嘛。”
“所以呢？”
“所以……想告诉他，这还有活人。”
说罢他同神佑一起笑自己这无意义的举动，嘴巴抿成一条线。
“刘海剪了。”
“嗯。”男孩甩了下刘海，向神佑抛了个媚眼，“我乖吧？哈哈。”
“乖——”神佑被逗笑，尾音拉得很长，“眼睛漂亮就不要遮起来嘛。”
“明年四月就要来这边上学了啊。”男孩看向窗外略带感叹地说。话出口便觉得语气不合适，他晃晃脚，抿起嘴巴笑。
“和他同校，开心吗？”神佑看着他的眼睛，问。
“开心，可是升高中以后，学业会不会变得很繁重啊？他会不会怀疑我借口没时间陪他、背着他劈腿？”
“哪有那么夸张，从中等部到高等部，才隔个操场而已。”
“可是我总觉得，隔了一个操场，一栋音乐楼，一栋社团活动楼，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样。”他眉眼间流露出黯然的神色，声音飘远得犹如在不可及的云端一般。
“哥，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主不会宽恕我的……”
他低下头忏悔，轻声呜咽起来。
无法得到慰藉。
和我一起，是这么令你难看的事情吗？
神佑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不经意的浅浅的恨意。
“那就，别让他知道。”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从中等部到高等部，是两个世界。
我们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你从身后抱我的时候我们的心挨得那么近，差点就碰撞在一起，我能感受你的每一下心跳——
现在你却要将我推开，说是对我们两个都好。
当我是女人吗？玩玩就可以随意丢掉。
“你从来没考虑过我在想什么……”沉默片刻神佑突然说，“你根本就没爱过我！”
无限放大的寂静被稀薄的雾气笼罩，不见一粒尘埃。
神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吗？连曾经相爱的话语都不屑再听。
身体浸在水里，沉重得无法动弹。咸涩的死水抵住喉咙，灌进耳朵，头痛欲裂，快要窒息了。
耳边又响起那个该死的旋律，《天空之城》，忆起曲名后就一直魔音缠脑，那些恼人的音符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曲声牵动着头颅逐渐浮出水面。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深红发血色的眼瞳，是浅溪。
“喂，安倍学长，手机找到了？嗯，好，系个长些的链子吧，您已经是第三次落在阅览室了，哈……”
堇挂了电话，收好手机，看向一旁睡眼蒙眬的神佑。
“吵醒你了吗，神佑君？抱歉。”
“没事。”神佑坐起身，揉了揉睛明穴，“下午休了？”
“嗯，还有……六分钟上课，数学，我去拿书。”堇从口袋里翻出储物柜的钥匙就往自习室外跑，动作太快钥匙脱手掉在地上。
神佑捡起来递给她，跟她一起出了自习室。
“谢谢。”
“客气了。”
“浅溪，你可不可以，换个手机铃声？”
“怎么了？”
“我家隔壁的小孩这两周一直弹钢琴练这首曲子，有点听伤了。”
“好，我尽快。”
“麻烦了。”
堇微笑着颔首行礼，走到拐角处假装无意地回头看了眼神佑。
——想起他了吗？
她思索着方才一瞬间掠过视网膜的场景，似乎又没有那么深刻。
人在醒来后，很早能忆及梦的内容。
——果然会想念吗？
我们哲哉，什么时候才能跟你的身体一样诚实啊。
2
明明昨晚吃过药了，为什么还这么难受……
神佑皱皱眉，摁着脑袋揉太阳穴。
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前天从学生餐厅回来无意撞见浅溪堇偷偷打开0604号那死人欧阳贤用过的储物柜拿出和自己在房间里找到的相同款式的八音盒后，听到《天空之城》的旋律就恶心得要命。
午休去了一楼通用大自习室睡觉。班上闹蟑螂了，和石子一起被塞进藤原的便当盒，然后被她面不改色地拎起小强的触须一只只抓起来丢在地上。女生们几乎能刺穿耳膜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让B班小强满教室跑的消息瞬间在楼道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群自作自受的蠢女人。
反正今天不是神佑做午间值日。
——镇定药物吃多了吗？
头实在疼得厉害，也许是药物副作用。
比起浅溪有欧阳贤的储物柜钥匙更奇怪的，就是浅溪发现那柜子里的八音盒不是她的。据她说，欧阳学长是她退出校刊社前认识的前辈，他们有相同款式的八音盒，而她的八音盒在二月时被欧阳借走了，说要她开学一个月后自己去他的储物柜里取，所以才会有0604号储物柜的备份钥匙。但为何不见自己的八音盒，浅溪也不得而知，神佑说想看看盒子里面的内饰，她打开时才发现那是欧阳的。浅溪说，她的八音盒曲子不是《Kiss the Rain》而是《天空之城》，是前年暑假在冲绳老家附近的一家礼品店，爸爸买给她的。
“神佑君真的对欧阳学长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我们以前认识？”
“欧阳学长是拓真有希小姐的男朋友，噢不，前男友，曾是神佑君很敬重的人呢。”
——拓真有希，神佑记得这个名字，花奈提到过，是他养母的女儿，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神佑哲哉是来到东京后鳯夜烬帮忙改的名字，那之前在京都的养母家生活的他叫朝歧让。神佑的钱包里至今都留着一张他从前和拓真有希的合照，看上去是个恬静温柔的女孩子，除此之外，失忆后的神佑对她一无所知。
问浅溪怎么知道欧阳的八音盒密码是0604，她说是猜的，因为欧阳说过，他的密码和她一样。
这般巧合啊，那么在自己家里找到她的八音盒的事，也巧合地忘记好了。
招惹了斩灵者而因此丧命的人类，无论是谁，都应该被忘记。
神佑在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售机那买了两罐热柠檬茶，走上二楼回廊，二年级生储物柜处，浅溪堇刚整理好储物柜，一手抱着课本讲义锁了柜子。
“喏。”神佑递给她一罐。
“请我？谢谢。”堇点头致谢，接过柠檬茶，然后两人一起回教室。
【二年B班，浅溪】
1015.
3
帝嘉学院附属中学，活动大楼顶层，阅览室，靠窗的角落。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湿热，勉强还算凉爽。
英二陪奈落堆了一桌参考书，只为找一道例题的完整解答。这种无聊但仍能挤出点时间培养兴趣的事通常只发生在学生时代，等到步入社会，挑上养家的担子，一切就都不那么单纯了。
翻了七八本参考书后，奈落终于找到题解，以最快速度抄下答案，然后把书本摞到一起，推给英二。英二从中捡了记在他借阅卡上的两本，起身去登记借书的电脑前扫码、刷卡。
两个人绑在一块太久了是会变成傻子的，眼里除了对方什么都没有，稍有分离就像孩子丢了玩具一样惊慌失措。当英二回身看到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时，刹那间心脏快要炸开了。
管理图书的大婶看到这个角落没有人，摇摇头埋怨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懂事，走过来把桌上散开的书本整理好，抱走了。
“他去哪了？”英二的声音发颤，双眼没焦点地望着跟前的空座位，“他去哪了？”
没有人回答他。
“我在问你啊！别装哑巴，告诉我他在哪！”他焦急地转身对空气大吼道。
在没有贴任何标语的帝嘉阅览室，一位中等部学生因为喉咙痛咳了两声被机车的管理员大婶狠瞪了一眼。
4
山崎奈落住在三丁目，源千代家对街的一栋单身公寓，在顶楼租了个小房间，房租还算便宜，他和花奈平摊。两年前樱吹花奈随神佑哲哉来到东京，最初是住在奈落这的，奈落和英二在一起后花奈便不再来了，她不喜欢床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敲门，没人回应，英二便从门前地毯下面拿出钥匙，开门进去。看到地上扔着奈落今天穿的T恤，如临大赦。
“不是叫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吗！”
奈落咬着牙有些气愤地吼他，声音因为承受着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着。
奈落家空间很小，房间布置极为简单，一张双人床占了一半房间，再加一张小写字桌，一把椅子，一个小衣柜，就没了。换双人床是花奈的决定，她说这是她付一半房租的要求，而且床也是她拖着奈落去买的，神佑买单。
英二移开写字桌前的椅子，看到奈落蜷缩在写字桌下，裸着上身，露出背上大片的樱红色胎记，脸色惨白，嘴唇咬破了，不住地在捶着墙面。
“对不起。”
“千野翊没送你来？”
“学长有事，上午课结束就走了。”
“打电话叫他来啊！”
“我不想麻烦他。”
英二伸手揽过奈落死人一样冰凉的肩膀，拉他从桌子下面出来，紧紧地拥住他。
残余的咒体觅得饲主后迅速归位，灵魂深处的尖锐的叫嚣终于有所平息。
——现在像死人一样冰冷的是寄生体。
“有没有好受一点？”
“嗯，好多了，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啊。”
失去锁魂咒的禁锢，耳畔便又响起那些声音。
你为什么还呆在这……为什么你还活着……
这里不属于你，离开这。
离开这个世界！
主人倾注了太多感情，木石便拥有了灵魂，承载了主人的意志。
每次来奈落家，英二都会觉得不自在。墙壁的裂缝、地板的缝隙、每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都传来声音说，这里是山崎奈落和樱吹花奈的家，这里不欢迎你，房间里充满了主人的气息，容不下任何杂质。
这里不欢迎你。
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事都在说，这个世界不欢迎你，离开这。
有时候英二甚至听到身边有人在附和这些声音，重重叠叠地萦绕在他耳边，认出是自己的声音后吓得一身冷汗。
奈落起身扶英二坐到床上，然后拿过壁架上的医药箱，取出一支新的注射器和胶皮管，把胶皮管绑在自己左手上臂，抽了一管静脉血，注射给英二。
“下次别再这样了，找不到我也不要跑过来，我不在你更要保护好自己。”
“对不起，你不见了我真的好害怕。”
“傻瓜。我命硬着呢，死不了，五年都熬过来了，还能出什么事？但你不同，稍有差池，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知道吗？”
温柔的话语雨点一样敲打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是生命中的太阳一般，带着灼人的热度，仅仅是指尖的碰触都灼热得仿佛能够融化心脏。非常真实的热度。
不会感动的是石头。
“嗯。”英二点点头，用力地把眼泪吸回去。
不可以哭的。
“我睡一觉就没事了。”奈落丢掉用过的注射器，一边整理医药箱一边试探着问道：“今晚，留下过夜吗？”
“得回家一趟。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英二举起刚注射过的左手臂，微笑。
“小心为好。”
“嗯，我知道。”
趁英二站在玄关换鞋，奈落从身后环抱住他，头靠上他肩膀，“要是醒来总能看到你就好了。搬来一起住吧。”
“怎么跟我妈说啊。”
“就如实说啊，你交男朋友了，我们同居，又不是没做过。”
“那怎么行，我妈是很传统的女人。”温热的呼吸吐在耳边很痒，英二伸手摸了摸奈落整齐的鬓角。
然后他们玄关接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三章 结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