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凡多

10、第三章 结茧

　　5
　　在楼下看到翊学长和他的黑色重机，英二轻叹口气，不想麻烦他，他还是来了。自己一路跑到奈落家到下楼也才半个小时不到，他从东黥大学骑机车赶来这，得是什么时速啊，居然没被警察抓。
　　翊拍拍机车后座，“上来。”
　　英二抿了抿唇，乖乖坐上去。
　　头盔只有一个，翊给英二戴好，“下次，一定给我打电话。”肯定的语气，完全不需要回答。
　　“东黥那边怎么了？”英二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还是年初横滨的事，消息封了，警察还咬着不肯放。野泽要把他们全都解决掉，我逃不了。下周得跟莜穗回去一趟，也就两三天。你要小心，听山崎的话，乖乖的。”
　　“早叫你不要去了。”
　　“该来的躲不了。何况我要是没去，真弓可能就死了。换他条命呢。”翊苦笑一下，正准备发动车子，突然看着英二不动了。
　　“……瘦了。”
　　英二愣了一下，解嘲地笑。的确，车祸后遗症让他有些厌食，身体一直消受，颊骨也显出来了。
　　“脸上漂亮的肉都没有了，多吃点东西啊。”
　　“嗯。”
　　大概也是发觉到气氛的尴尬，翊及时换了话题：“对了，那个人还跟着你么？”
　　“恩，很奇怪，觉得很近，却怎么都找不到他。”
　　“如果他跟你说什么，不要信。”说罢翊突然感到被人狠狠闷了一棍，身体向前倾趴在机车上，吃痛地捂着后脑，嘴大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翊学长？怎么了？”英二察觉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翊倒吸一口气，咬着牙说：“没事，我们走吧。抓紧了，我得开快点，免得被警察抓。”

　　到了英二家门前，翊说他看英二进去就走，可是英二到二楼房间拉开窗帘看到他还在楼下，无奈地挥挥手，翊才离开。
　　翊学长是英二极为崇拜的人，学习好、打球又厉害，坚强、有男子气概，超有女生缘，是那种在学校里跟大家穿一样的校服做一样的事也能自我散发出光芒的人。
　　认识翊学长是在四年前，父母分居，英二随妈妈搬到东京来，和翊学长在同一个补习班。由于欺生的传统，那时候瘦瘦弱弱的英二初到新学校总是被整蛊被欺负，有次因为见到学长没有鞠躬问好而被拖到小巷子里准备一通狠揍的时候，被翊学长撞到救了下来，于是便认识了。跳级后能够和翊学长分到同一班实在令他欣喜若狂了好一阵，随后又因为野泽夕正的挑衅，英二终于真正融入了翊学长的生活，这是英二从未想象过的体验，犹如新生一般。整个世界似乎都改变了，一草一木每一件事都有了它独特的意义，不再是从前那副腻到褪色的模样。此后他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很有趣，也很可怕。
　　翊学长真的非常照顾英二，是除却妈妈和奈落以外待他最好的人。那时候如果不是翊学长先找到他带他回家，恐怕英二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个世界很有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个世界很可怕，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英二看向对街那栋爬满绿藤植物的楼房，视线挨家挨户地扫过每一扇窗。斜对面的其中一个窗户，心虚地，窗帘兀地拉上。
　　那是……片桐小姐家二楼？

　　“和他交谈了么……”昏暗的房间里，声音的主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靠着窗边坐下，浅笑一声：“笨蛋，真不听话呢……”

　　6
　　回忆是一种财富。长年累月历经岁月敲打后的生命进程，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明。
　　生命体造就了记忆，这些记忆承载的过去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生命体。
　　也许从未在意，但它们一直都在。印刻在大脑起伏的勾回上，丢不开，甩不掉。
　　尤其是，在经历过太多浪潮之后真正平静下来时，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画面都会簇拥着涌进脑海，难以遏制地，各种细腻的忧伤、喜悦、踌躇、茫然、恐惧，激烈地碰撞出异样的色彩，异样的波澜，在回放过去的同时深深地敲打你的内心。这些或汹涌或温柔地情绪，碰触、交织、融合、平复，终在深深的懊悔与缅怀中退潮、消去踪迹，留下些许小角落里的细微感动，亦或是泪水。

　　无处可躲。

　　回忆是最该死的毒药，偷偷将时间的碎片拾起再重新拼接，隐藏了太多不与人知的秘密。
　　一个人若是知道的太多，往往就活不太久。
　　——譬如欧阳贤。

　　想在知道最多的情况下明哲保身，就要学会忘记。
　　要学会忘记。

　　晚自习下，堇从教学楼侧门出来，绕过一片枫树荫，到音乐楼去。
　　欧阳一定留了东西，要在死后捅杀人犯最后一刀。调换了她和哲哉手里的八音盒，不就是在暗示琴房？
　　——《Kiss the Rain》，欧阳贤唯一会的一首钢琴曲，生前他常常去琴房弹这首曲子给长门璟听，说是怕长门孤单，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己孤单吧。意识到自己碰了人家底线没多少活路后还交代遗言似地说，小堇，如果我不在了，请你代我弹琴给阿璟听吧。果然人类是惯于日久生情的随便的生物啊，即使对象是鬼也一样。
　　长门璟“死”了，继欧阳去世两周后便被逐荒吃掉了，居然找死地去接近哲哉，也许是唯一不算朋友的朋友离去后他也不再有生存意志了吧。
　　当然作为曾经帮助过自己很多的人，堇偶尔也会怀念欧阳的好。他性格平实，待人和善，有些音乐天赋，帮堇辅导过功课和钢琴，经常和她分享学校里的趣事和某些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好兄弟”，长门璟的事就是他告诉堇的，否则堇也不会去留意音乐楼里似有若无的琴声。也是通过欧阳，堇才对哲哉的过去有了更深的了解，并且愈来愈想了解这个人多些。
　　——这么说来是不是应该感谢欧阳呢？
　　但堇就是对他感到厌恶，每每看到他热忱的微笑，就想冲上去把他那张道貌岸然的嘴脸痛快地撕下来！

　　暖黄的光线透过满是污迹的窗帘照进琴房，不染尘的琴盖反着光，宁静得宛如油画般。
　　堇放下书包，扶着钢琴蹲下身，右手伸进钢琴下面摸索。
　　记得欧阳以前说过，他发现音乐楼的旧琴下面有个暗格。
　　——果然在这里。

　　欧阳既然想捅这一刀，那么她就在下刀之前，将刀刃折断，就此倒戈。
　　“我讨厌，哲哉讨厌的人。”

　　堇拉开音乐楼的弹簧大门正巧撞见要推门进去的神佑，她像往常一样微笑行礼，然后递上方才找到的那只录音笔。
　　“是什么？”神佑疑惑地看她，没有接。
　　“欧阳学长的遗言，——我想是吧。”堇顿了下，补充道。
　　“听了吗？”
　　“没有。”
　　堇按下停止和播放键，录音笔里传出静电的摩擦声。录音开头是一段空白，而后是两声清嗓，确实是欧阳贤的声音，追悼会上播放过他在校刊社和社员一起活动的录像。

　　“好，无论你是谁，小堇，或是其他什么人，现在你找到这个录音笔了，就说明我活不过今天晚上了。我是欧阳贤，三年级B班欧阳贤。请把这个录音笔交给神佑哲哉，二年级B班神佑哲哉，事关紧急，务必请亲手交到——”

　　录音放到这里，堇立即按下暂停键，再次递上录音笔，“喏，二年级B班神佑哲哉，私人问题，我回避。”
　　“谢谢。”神佑接过录音笔，随手放进口袋，“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东西在这里的？”
　　“猜的。神佑君呢？”
　　“大扫除的时候，在家找到欧阳留给我的一封信。”
　　“信？”
　　“嗯，说琴房有东西留给我，算遗物。真奇怪呢，回家听听看好了。”神佑微笑着轻掩上弹簧大门，和堇一起向校门走去。
　　——还有比这更明显的借口吗？我可没说，我是在琴房找到的呢，哲哉。

　　“不好奇我是怎么猜到的？一般人都会问一句吧？”
　　“谢谢夸奖。”果然他还是比较擅长这种冷到极致的幽默，“私人问题，我不追究。要不要一起走我送你回家？”
　　“真的可以吗？我的荣幸。”

　　——即使摔坏脑袋，即使严重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喜欢，不还是喜欢吗？

　　7
　　三月姐家住进了新房客。她说是个因病休学的高中生。
　　不知道他住的是哪间和室，是不是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很想去问一下，三月姐却不许自己去打扰人家。不过就是个躲躲藏藏的便宜货，她真以为自己是笨蛋猜不出是谁吗？从后门偷溜进去看一眼吧，钥匙还留着呢。这样不好吧，三月姐发现会生气的，可是真的很好奇啊……
　　——还在纠结的柯南一抬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三月姐家的后门前了。

　　来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然后出来，就这样！
　　柯南拿出钥匙圈，从中找到后门的钥匙，插/进锁眼试了试，没换锁。小心转开门锁，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柯南刚要进去，一声突兀的猫叫吓得他僵住了动作。
　　……猫？
　　柯南又把门推开一些，一只黑猫倏地窜出来，沿着街道跑了。
　　黑猫！
　　那团黑漆漆的小东西和记忆中的影子瞬间重叠在一起。柯南惊慌地拔下钥匙，摔门就跑。
　　狂奔去公车站的路上他碰到一个电话亭，投了枚五百元硬币，拨家里的座机号码。神佑还没到家，没有人接电话，柯南接住机器吐出来的五百元，松了口气。等回新宿的公车时，他用那五百元在自动贩售机买了包烟。

　　8
　　神佑进门看到柯南坐在沙发上闲得无聊丢香烟盒玩，好像平时丢沙发、铅笔袋一样坦然，愣了半天。
　　“你、抽烟？”这实在跟平时柯南乖巧的形象大相径庭。
　　“不抽，点着玩不行啊？”
　　神佑一把抢过香烟盒来看，“这个牌子不便宜唉。”
　　“是么。”柯南抢回来接着丢，“今儿去千代家领零用钱的时候，从我哥那顺来的。”
　　“绿川抽烟？”
　　“不抽，点着玩不行啊？”柯南瞥了神佑一眼，果然看到他额头上活跃跳动的青筋。
　　妈的，这家兄弟也……太糟蹋钱了吧！
　　“你要抽一根么？听说味道还不错。”柯南歪着头问神佑，装傻充愣他一直很拿手。
　　但是某些人比他更拿手。
　　“我很爱惜身体的。”神佑笑着摆摆手拒绝，花奈再三强调过不准他抽烟，他自己对烟草也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需求。

　　晚饭后，神佑靠在沙发上看动漫杂志，柯南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继续丢香烟盒玩，神佑闻到他手上沾的淡淡的烟草香味。
　　花奈在千代家吃过晚饭才回来，她刚步入玄关正要换鞋，突然身体一僵，急忙脱了鞋子，捂着口鼻就冲进盥洗室，趴在马桶上吐了。
　　“你故意的吧？”神佑极其鄙视地看着柯南笑倒在沙发上，起身去打开客厅的窗户，通风。
　　——这就是为什么花奈三令五申不准他们两个碰烟，她对烟草极度过敏，只是闻到轻微的味道都会感到恶心、肠胃不适，如果点烟，她就真的连隔夜饭都吐得出来。
　　“哼！”柯南撅起嘴愤愤道：“谁叫她昨晚上把家里最后半包洋芋片抢走吃了！那是我的唉！”
　　“再买就是啦，跟孩子抢零食你好意思说！把烟收起来，去洗手，快点。”神佑无奈地拍拍柯南的肩膀，真是个孩子。
　　柯南朝他做了个鬼脸，窃笑着上楼藏烟盒去了。

　　——这样一个孩子，要拿出多有力的证据才能令人信服，他会是杀人凶手呢？
　　当晚神佑坐在床头听英文磁带，看着柯南熟睡的侧脸发愣时，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欧阳是日本人，日本有这个姓，貌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