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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四章 智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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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叫早的第一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这天早上,大概是神佑哲哉有生以来听过最绝望的一次。
“……小子,你顶到我了。”
声音来处很近,几乎是贴着耳朵。神佑睁开眼,有些迟钝地转动眼球、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烬也正盯着他。两个人尴尬地对视几秒后,神佑霍地惊坐起来,退到床角,睁大眼睛眨了眨,茫然地环顾四周的陈设,他非常肯定,这个房间,他不认识。更糟糕的是,烬至少还套了一件短袖T恤,而他几乎是□□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搂着别的男人裸睡了一晚,升旗了;对方是个从来Top位的大Gay,而且,就其惊讶且无所适从的典型受害者表情来看,那个没喝多少酒却乱性的家伙,好像是自己……就是这么个情况。
……死掉算了。
深深醒悟过来的神佑君,这一刻多么希望自己立马被踹到床底下去啊。
“真是血气方刚的小子,啧啧。”看他一脸倒霉样,该是彻底醒了。烬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坐起身来,皱着眉,极鄙视地数落神佑,“你到底是惦记四枫多久了?放假了没事干净想那茬呢吧?昨天真应该给你扔街上,好心带你回来我还欠你了,怎么?没水准,老男人的豆腐都吃。”
狠狠赏给神佑一记卫生眼,烬拿了搭在床头的长裤套上,下床走向墙角的衣柜,自顾自地翻衣服。
自动略掉挖苦的话,神佑拉过被子盖住下身,硬着头皮问:“我怎么在你家?”
“昨晚上你在车站睡着了,车追尾撞出栏杆都没给你吵起来,睡那么死。我又不知道你坐哪辆公车,还能给你扔那啊?真是,我怎么就那么好心没给你扔那呢……”烬兀自念叨着,脱下T恤,取了件灰衬衫换上。
神佑对着烬的后背比了个中指,然后在他转过身来前迅速收回,“我的衣服呢?”
“洗衣机里呢,都淋湿了,你就先穿我的吧。真是,我怎么这么好心呢,应该让你裸奔回去……”烬打开另一侧柜子,挑了件新熨好的浅蓝色衬衫扔到神佑怀里,“爱惜点穿,弄脏了就不用还了。”
“我会小心的。”
神佑拎起衬衫笨拙地解扣子,解到一半又放下,“昨晚下雨了吗?”
“恩,抱你回来的时候下的,还挺大的。”
“……抱?!”
神佑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烬。
又是抱……死同性恋!用背的会死吗?!谁先吃谁的豆腐啊!
“是啊。你是不知道一米八的骨架子到底有多沉,你连一米七的都还没抱过吧。搬你回来跟搬个尸体似的,我容易么我。——这么紧张干吗?”烬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有点尴尬,弯下身,手搭上他的肩,故作惊疑地问:“你不是怕我会酒后乱性搞你吧?”
“……!”
内心深处响过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神佑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烬。
为什么天上不赶紧掉下来块石头砸死他呢……
见他唰地一下脸红到耳朵尖,喔,猜对了呀,烬忍不住笑:“真的假的?拜托,怕也等你长大点再说啊,我对小孩子没兴趣的。牙都没长全的小子,我自己打手枪都比搞你来得爽,好吧?”他满不在乎地拍拍神佑的背,笑容倒真爽朗。但问题的是这一点都不好笑!
“喂,鳯夜烬……!”死同性恋!
神佑瞪他一眼,低头继续解衬衫扣子。
“裤子在柜子下面第二格,自己找一条能穿的。家里有女孩子,穿齐整了再出来。”
“我知道!”
“盥洗室出房间右转,你用走廊那间。——噢对了。”烬刚拉开房门又回过身来,“盥洗室里有纸巾,随便用,足够。”说罢他笑眯眯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门,挡住照着脸拽过去的枕头。
变、态!神佑咬着牙在心里骂他。
没兴趣?没兴趣硬个毛啊你——变态!
7
一段时间后——经历过从一些更加绝望的晨间醒来之后——神佑再次忆起这个早上,只觉得像幕荒诞的闹剧,可以枕着烬的肩膀笑上好久了。试想下,烬那时候说不定也是怀着与自己同样绝望的心情来挖苦自己的,甚至可能更绝望些。这么想心里的天平便异常平衡,还有点朝自己偏斜。
这些是后话了。
当时神佑的心情是绝望透顶的,夹杂些许悲愤。
有种“这辈子或许就毁在这了”的想法。
大概是这样。
8
烬住的公寓是简单的三室一厅,不算特别大,但与一般同等收入的家庭相比要宽敞许多。装修风格是神佑比较喜欢的简约利落,做隔断的非承重墙都被打掉,不必要的装饰性物件一概没有,干净敞亮,入眼很舒服。但由于用色大多是黑白灰,整个屋子都透着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当然多少还有点是因为走廊,从连成一片的宽敞客厅里,延伸出的一条□□米长的走廊。在普通家用规格的公寓单元间里,这种长度的走廊实在是个突兀的存在。与众多恐怖片场景一样,从客厅这边看过去只有一团黑色,像有什么会从那团黑色中冲出来似的。
神佑像每个主动步入鬼宅找死的人一样,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房间,发现门没有锁后,非常自觉地推门进去想看个究竟。
门后仍然是黑漆漆的。这是间没有窗户的房间。
靠着从客厅那边照过来的光能看见大致的陈设:一张大写字桌,紧挨墙放置的三个书柜,角落一盏壁灯,墙上还有个欧式挂钟。陈设不多,房间显得宽敞,大概有十五平米,相对于面积,没有窗户这点真是奇怪。放在一般家庭该是作储藏室用,神佑想。很明显,烬用作书房。
书柜里塞了满满的医学书籍和他们医院装病历用的那种黑文件夹,还有一些反光的,是相框的玻璃,写字桌上也有。
老男人会摆些什么照片?
神佑走到写字桌前,摸索着打开台灯。
房间里摆的都是合照。不同年纪的鳯夜烬和其他人的合照,有同龄人也有小孩子,大概是一些和他要好的诡妖,神佑在其中找到了琅刹篁和初嘉唯——广田光子的孪生复制体。但摆在书柜上的照片都是四五个人一起的小合照,唯独写字桌上的那两张是两人照。
一张是烬和一个模样清秀的男人——想必是韩敬轩了——坐在床上拍的,应该是在他们香港的家里。两个人靠在一起,烬从后面搂着韩敬轩的肩膀,韩敬轩握着他的手,浅浅的笑容像早春三月的天空,晴朗温和,让人感受到幸福。神佑只是随便看看,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来,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烬会挑这一张照片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他们当真是般配的一对。
另一张照片则实在令神佑感到惊讶。照片上烬和一个同龄的漂亮女人面对面站在一起,闭着眼,抿起嘴巴笑着,做出要亲吻的样子,是典型的情侣照。看他们的亲密样子不像假的,或许是烬搞Gay之前的照片。
这样的两张照片,摆在一起?
“这间是书房。”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神佑一哆嗦,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正环着手臂、倚在门上打量他。清早家里这么安静,他走路居然没声。
“看出来了。”神佑把装情侣照的相框推开一些,拿了另一幅端详,“你这房子装得不错啊。”
“喜欢?”
“嗯,喜欢。一个人住真是宽敞。”他点点头,“不过偏大了,床也是。”
“因为我想活得有质量一点。”
“嘁,那么大的床一个人睡,浪费。医生的月薪没多少吧?”
“嗯,不多。”
“够花吗?”
“差不多。没借贷,供平时开销能有剩余。”烬停顿一下,继续说,“喜欢的话搬进来?我照市价六成租你,也省点零用。”
“和你睡一间吗?”
“你喜欢在书房打地铺也可以。”
“抱歉,我怕黑。多谢您的好意。”
遭到语气强硬的婉拒,烬撇过头去略带尴尬地笑。“在看什么?”他问。
神佑把相框举起来给他看。
“敬轩哥?”
“不然?”
“我几乎记不得他的模样了。”旷敬萱最后一次与韩敬轩见面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韩敬轩从没离开过香港,烬常年在日本工作,也只在每年耶诞节的时候才回家见他一次,常年分居从未出轨,确是难得。
“哥长得很帅啊。”
“当然,我的眼光会差吗?”
“看得出来,是你们年轻的时候。”
烬低下头笑开,细想一下,“有十年了。”
十九岁的鳯夜烬和韩敬轩吗?
右手摩挲着木质相框,神佑不自觉地点点头。这十年烬倒是没怎么变。
“哎——?”
他方才发现,这张照片上,韩敬轩的右手绑了绷带。
“哥的手是受伤了?”
“啊?噢,那个啊。”烬解释道,“拍这照片之前我们刚吵过一架。我说让他照照镜子,他一气之下把家里所有镜子都打碎了。现在手上的疤还没褪呢。”
神佑微皱皱眉,“你过分了。”
“吵架嘛,哪顾得上。”
“因为什么?”
“不记得了。反正无论什么,我都会这么说。”一句话咬死了骂能上一辈子,还总那么有杀伤力。
“够混蛋的。”
烬苦笑一下,“是啊。”
神佑看他一眼,举起另一张情侣照,转了话题,“这位是?”
“玖夜。”烬顿了顿,补充说,“千代的妈妈。”
“源学姐?”这么说来,这女人的轮廓、眉眼和源千代确是相像。烬和一起长大的学妹拍这种照片,也不奇怪了。“怪不得千代跟个洋娃娃似的,长得像妈妈呀。”
“是,很像她妈妈。”念起亡者,烬的神色凝重起来。
“……抱歉。”
“没关系。”
“你很想念她吧?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我爱她,非常。”
“……”
烬极认真的语气听得神佑有些懵,他也很快察觉到不合适说这种话,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直起身扭头便走。
“走啦,柟冽叫你吃早餐。”
“柟冽?”
神佑关了台灯,跟着烬穿过走廊去客厅。他家没有餐厅(原先可能有,隔断墙打掉后一并作客厅用了),开放式厨房,岛形流理台边摆两把高脚椅便代替餐桌。早餐已经做好,花奈正在收拾流理台,这场景当真可贵,搁从前她几乎是不进厨房的,果然环境改变人。
“辛苦了,柟冽。”烬迎过去想来个早安抱,被花奈一把推开,“去热两杯牛奶。”
不同于对烬的冷淡,花奈对神佑倒是热情,亲切地招呼他坐,双手递上餐具还附送早安吻。早餐是全麦吐司和煎蛋,煎蛋还切成了心形铺在吐司上。第一次呢,花奈这么殷勤地讨好他,神佑真有些受宠若惊。
“一段时间没见,你倒是贤惠了。”神佑笑着摸摸花奈的头,“真羡慕每天都有人帮忙做爱心早餐的人啊。”
“没有爱心啦,他不会做而已。”
“你就不能当我也不会吗?”
“可你做的比我好呀。”
“可我已经高中了,每天念书很辛苦唉。”
两个人拿着娃娃腔互相撒娇,肉麻死了倒也有趣。神佑偷偷瞥了烬一眼,果不其然他倒牛奶的空闲都狠瞪着自己看。吃醋了吧?
“柟冽,新名字?”
“嗯,鳯柟冽。”花奈耸了耸肩,“我爸只会取男孩子的名字。等我上初中就改过来。对了,你和柯南哥哥,发展得怎么样啊?”
“能怎样,还不就那样。”
“过两天衣服洗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麻烦了。”
“跟我还客气嘛,哲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花奈点点头,满意地笑,“你穿我爸衣服还蛮合适的,很帅。”
“裤腿有点长。”
这时烬端着热好的牛奶走过来,才总算结束他们肉麻兮兮的对话。
“没关系,小哲你还在长嘛——喔,少把椅子。”
“你站着。”
花奈接过烬手里的牛奶,递了一杯给神佑。
对于花奈的冷淡态度,神佑并不感到意外,这样亲切熟悉的情景在过去的两年中重复过许多次,并且每次被她冷眼相对、百般训斥,被罚跪着擦地板的人,都是神佑。花奈有严重的心理洁癖,因而对同居室友要求也非常严格。酒精、尼古丁、维柯丁,这三样但凡碰一点,被她发现,当即便翻脸不认人,不由分说直接把人轰出家门,尼古丁尤其。神佑曾经被教训得很惨。
理所应当,吃罢早餐,烬被罚洗盘子。身为帮凶,神佑陪他一起。这点程度的惩罚实在不算什么,不过想到受罚的是骄傲的烬学长,神佑心里就暗爽到不行。
“其实不全是坏事,这说明她很关心你啊,像关心我一样。”
“我知道。”
“以前她可就只对我这样的。这才一个月,啧啧,发展挺快嘛……”
“运气好。”
整理好碗碟,神佑抬起手肘碰了碰烬,“怎么办到的?传授一下。”
“……”
“……?”
“她爱上我了。”
“唉——?!”
烬一如既往地挑挑眉,露出他自信到欠揍的抿嘴笑。
9
也许鳯夜烬真的比自己更适合照顾花奈,神佑想。
至少,他更了解花奈。他们是一样的人,无聊到可以为自己什么时候能拿下全垒赌上一碗拉面钱。而自己呢,非但摸不清她的心思,还总是被看得通透的那个。
被一个人看透是失策,被两个人看透就是蠢了。
呀,真是!早知道他们那么无聊,打死也会多拖两天取到完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