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三章 饮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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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脑电波无限趋近于一条直线的那时，我们大概才会停止做梦。
然而梦的内容，却总是难以忆及。像是枕边伏了只敏锐异常的兽，前一刻分外鲜活的记忆，睁眼间便啃食殆尽。
平成二十年七月十二日，凌晨三点三十分。骤然惊醒，梦境全无，只余下些许空旷感。
我们的故事，便从这里继续。
在黑暗中静坐了一会儿后，今井弦确定自己是再睡不着了，摸到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天亮还早。弦没开灯，扶着墙摸索着走到客厅，电脑主机还有余温，昌浩才刚睡下没多久，叫醒他不太好。
噩梦惊醒后，心里像堵了一块闷闷的，弦很想找个人聊聊一个喝罐啤酒。这时候能出门的只有阿涉了吧——这么想着，弦便拿过手机拨涉的号码，却在电话拨出去前马上摁掉。
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
“喂……”电话那头的人才从睡梦中被吵醒，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是我，今井。抱歉这么晚打给你……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今井君？”知道是今井，神奈的声音立刻精神起来，第一次在凌晨和今井通话，一时让她有些手足无措，“那么，想说些什么呢，今井君？”尽管她屏住呼吸，弦仍然能隐约听见她紧张的心跳声。这时候给女孩子打电话，的确失礼。
“突然又忘记了，抱歉。”
“啊，没关系……”
神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递过来，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而易举地抚平他心里的毛刺。弦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再烦躁的心情都能平静下来。大概是爱情。弦没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是“大概”。
如果阿涉知道这想法一定会扁他一顿吧。阿涉不喜欢神奈，他一直坚持怀疑神奈有可能是他们偶遇过的死者，证据就是左眼下那颗泪痣。这点弦不是认真考虑过，也仔细观察过神奈，但从未发现她任何可疑的举动。虽然死者能够隐藏气息，但弦在神奈身上感受到的，的的确确是人类的气息，这也是涉无法解释的地方，不过他依旧坚持。
就交往两周以来的相处推断，神奈银至多只是个有些通灵的人类，也许她真的只是凑巧生了一颗泪痣且有刺青罢了。
“神奈，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公寓啊，还能哪里。”弦记得神奈租住的公寓是在惠比寿。
“方便现在来新宿吗？或者，我去惠比寿找你。我，现在很想见你。”话一出口弦便觉得不合适，神奈虽然开朗不计小节，但在与人交往上还是比较谨慎保守的女孩子，尽管两人目前正在交往，提出这样的要求总归不好。
神奈沉默片刻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听语气，是误会了吧。
“嗯，心情不太好。”
“这样啊……方便倒是方便。……那，今井君过来这边吧，我们在车站附近的电影院前碰面，知道的吧，那旁边还有家便利店。”神奈含着笑意说，“其实，我一直想和今井君一起看凌晨电影的。”
弦可以想象，神奈垂眼笑开的可爱模样，诚然是个漂亮的好女孩，配自己太浪费了。
若不是因为神奈身上的刺青，弦倒是很想把她介绍给阿涉。
那家伙喜欢的类型，和自己是一样的。
——该死！怎么又想起他来！
千代生日过后，两周以来，弦一直避免与涉见面，甚至通电话。涉每次约他和昌浩去打球，他都以有功课要写为由拒绝。并没有和涉吵架或是什么，问题在弦自己身上。直到五月的某个傍晚终于压抑不住的畸形的渴望，近来更是变本加厉。他必须离涉远一点，否则照此下去，要么涉死在他手上，要么他死在千代手上——那丫头为了保护她的阿涉绝对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果一整个暑假都不和阿涉见面，也许就可以停止想他，也许不能，无论如何，在涉察觉到他的情况已经无法挽回之前，弦都得赌一把。决不能让涉知道，自己做事总集中不了精神因为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吧？甚至有次因为被渴望蒙了眼，失手错杀了路人。
阿涉若是知道会怎么看他！
忘记阿涉真的是困难的事情，尽管下了极大的决心，可就算埋在习题集里待在脑袋麻木了也还是一样。没办法停止，见不到他，心里像空了一块，坐立难安。
似乎只有神奈能让他平静一些，虽然不大愿意承认。
他今井弦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是东西！
和神奈坐在几对情侣中间看了两场凌晨打折电影后才天亮，临分手时神奈说想去求签，弦没什么事便提出陪她一起去，于是两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坐地铁去浅草站。
四万六千日刚过，清早的浅草只见寥寥几个行人，店铺都还没有开门营业。
在殿外等候神奈时，昌浩打来电话，问弦一早去了哪里。弦如实说和神奈在浅草约会。昌浩让他完事直接去文京陪他打台球，他们刚从三月姐那磨到了钥匙。
寒暄几句祝约会顺利后通话便结束，弦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断线音才摁掉。
涉就在昌浩旁边，弦非常肯定刚才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左手掌心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弦握紧拳头，心想自己真是没得救了，干脆去跟阿涉告白算了。
弦的左手掌心处有个伤口，是今年二月划伤的，早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但直到现在他还时常会感到那伤口刺痛，多半是心理作用。
因为是和那畸形的渴望同时降临的，那个死在他手上的樱冢祭留下的东西。
死后都非要饶上条人命不可，真是恶毒的孩子。
神奈抽到的是下签。弦说丢掉再求一个就好，她把签收进提包里，说不必，姻缘本就是求不来的东西。说这话时她抿起嘴巴微笑，不大开心，但似乎也没有很难过。
回涩谷的地铁上，弦才明白神奈那话的含义。
“今井君今天好像一直有心事。”
“嗯。”
“和绿川君有关吧？”
“嗯……有一些。”
“是不是绿川君又说要今井君‘和那女人分手’类似的话了？”聚会那天亲耳听到绿川涉这样说，实在让神奈非常生气，源小姐也指责绿川太过分了，“如果真的为难，就分手吧。”
“没有的事，神奈……”
“很相配的，今井君和绿川君。”神奈垂下眼帘，难过地说，“其实，我求了两支签，一支下签，一支上上签。真的，很相配呢……”
“神奈你真的误会了。”
“误会？”
今井眨眨眼，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握得更紧了些。
“阿涉和我……我们，是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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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川涉仍然记得和阿弦相识那天的情景，是在三年前，他跟随旭武哥和广田学姐来到东京，转学到帝嘉学院附属中学的第一天。刚出校门，那家伙便拦下他，表情严肃地问，你爸是姓安倍吧。他说是，然后莫名其妙地挨了对方一顿胖揍——不过随后涉听那家伙的同伴称呼他“今井”，也不算是莫名。因而旭武哥说要帮他揍回来的时候，涉坚持说可以自己解决。
被认出是安倍家的儿子，涉并不感到意外，同辈姓绿川的男孩子仅他一个。涉有四个表姐妹，却没有表兄弟，勉强算是表哥的那个——惠子阿姨的养子——也不姓绿川，甚至不姓伊藤。他叫今井弦，是已故的一成叔叔的儿子，涉的堂哥。
一成叔叔卒于大阪，骨灰搬进纳骨塔时归在了安倍家名下。优纪哥生前曾带涉去拜祭过叔叔，听旭武哥说那是父亲的意思，因为涉是家里第一个有式神的孩子。式神和阴阳师注定不能共存，留下的那个，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阴阳师，继而才有可能成为优秀的斩灵师，没有例外。涉的父亲亚介是出色的阴阳师。涉从小便崇拜父亲，和两位哥哥一样。
事实证明，绿川涉那顿揍挨得值。那事以后，两人成了至交的朋友。绿川涉清楚地记得那家伙毫无诚意地来道歉时说“不要叫堂哥，叫阿弦”那副拽到要死的模样，看得人想笑又恨不得拽过来狠狠揍一顿。
阿弦是涉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如果说有什么人在涉心里能像对优纪哥那般敬重，那么非阿弦莫属。
阿弦最近有麻烦，而后那个女人便接近到他身边。自从她侵入他们的生活圈后，涉就一直有种不安的预感，实在令他难以对神奈银放下戒心，加之神奈银是容易促使他分泌催生素的那类女孩子，所以更要谨慎些，一旦她和被阿弦斩杀的死者有关系，那么阿弦的境地便非常危险。
神奈银那双缀有泪痣的细长的眼，总让涉觉得似曾相识。
于是他萌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无论如何，涉都得去验证才是。
夜半时分，他等候在码头，曾几次偶遇过同一个女性死者的地方，直到猎物落网。
那人仍旧着一袭银白色高领风衣，遮着下半边脸，身上没一点活人味，银灰色长发高高挽起，执一把短镰，出手迅速、动作干净利落，对一旁观察她的绿川涉视而不见。之前涉便留意过，这个女人猎魂的目的明确而单纯：噬魂，从而伪装她银灰的发色——大概是患上了和神佑晴哉类似的疾病。
相似的身形、长发、白皙肤色、左眼角下的泪痣，唯独那双银曈蹊跷，透着不可一视的傲气——和神奈银一点不像。
若是能看看她锁骨上有没有刺青便好了，只怕她根本不会理睬，免不了要打一场。
捕猎并吸食两只生魂后，目的达成，女人转身便走。此行仍旧只为猎魂，她不想多事。
涉跳下路灯，跟上她走了几步。
“神奈。”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
涉召出魂契，握紧了，屏息道：
“杉田小姐。”
女人的背影颤抖一下，随即手边魂契瞬间暴涨成一把近两米高的大镰刀，她握紧镰刀，转身冲他挥来。好在涉有防备，以双刀招架住对方，近身不得，他善用的短兵器没有优势，只有一再退让。女人则招招紧逼，势要置他于死地。
接了几十招后，涉终于逮到空当，用缚魂绫迅速缠上巨大的镰刀，用力一扯，女人的身体随着镰刀摆动起来，失了平衡。涉趁机绕到女人身后，借镰柄勒住对方的颈子。女人忙握住镰柄，抵在下巴前面，留出得以呼吸的空隙，勉强与涉僵持着，无奈已经被涉钳制，动弹不得，稍一松力，颈骨就会被缚魂绫勒断。
女人眯起眼，狠狠地瞪着站在她身后的涉，眼光里都含了刀子，即使这样，她身上依旧没有一丝杀气——准确的说，是一点气息都没有，俨然像具暴怒舞动的尸骸。
会恨他绿川涉到这般，果然是姓杉田没错了。
“失礼了，杉田小姐。”
涉一手勒紧缚魂绫，一手扯开女人的领子，露出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颈子。清冷的月光下，落在她纤细的左边锁骨上的一只黑色蝴蝶，似乎正摇曳着要飞起来。
涉心下一沉，勒着缚魂绫的手不自觉地收力。
神奈银却扬起嘴角，冷笑出声，和她平时开朗随和的笑声截然不同。
“呵，没想到吧？”
“想到了。”只是没想到猜想会成真，“杉田银。”
“让你失望了。”
“如果是杉田银我会放你走——”
“我不会！”
拿人命炫耀的混蛋，装他妈的什么慈悲！神奈在心里骂道。握着双手开始脱力，镰柄已经抵在喉头，撑不过片刻她高傲的头颅就再也立不起来了。那之后呢？想到就有趣，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呵，杀了宿主，今井君会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
宿主暴毙，寄生者必死无疑！
绿川涉心头一惊，下意识停止手边的动作，殊不知他失神的片刻，身后空气中散布的众多细小灵子倏然聚拢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像被只看不见的手操纵似地，朝他舞来——
一刀割喉，绿川涉毫无防备。
同时神奈银趁机挣脱了缚魂绫的钳制，挥起镰柄往后用力一刺，镰柄贯穿绿川涉的身体，正中杌关。
——分影咒。
樱冢祭从来不是靠硬拼魂契取胜的野蛮人。
绿川涉虽不是斩灵师，好歹跟着今井弦学了三年的咒术，也不算胜之不武。
神奈银猛咳了几声，揉揉喉咙，看着涉，颇惋惜地说：“我死了，今井君才能得救。”就算今井弦会因此而死，也该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才对！生死之间，友情只会成为绊子！
绿川涉倒下的一刻，他的双刀亦折断了，灵魄四散。血从他身下和发际下流出来。
相比之下，缠到镰刀上的缚魂绫沾满了绿川的血，却丝毫没有变化，更别说反抗。神奈取下缚魂绫握在手心，完全感觉不到它作为魂契该有的自身的气息，似乎它只是段普通绫子，而不是件魂契。不认主人的狗，看来也没什么好怕。也是，主人死得够久了，再强的魂契也该变成普通的薄弱灵魄了，没消散已经算是奇迹。就让它永远地沉睡下去吧。
“死在你敬重的哥哥的魂契下如何，绿川君？你做得对，先下手为强，可惜你不敢杀人，比起今井君都还差得远。你可以放心，我一开始盯上的就不是今井君，是你。要祭阿纯的人，是你！”
神奈正欲给绿川涉一个痛快，暗处却骤然一股煞气汹涌，刺破夜幕，直向她夺魄而来！气息错杂却不紊乱，是魂契！
神奈忙掷出缚魂绫去接，然而缚魂绫竟被那锐器的锋芒斩断，蜕作烟气！
魂契顷刻近身，竟是把十字长枪！此前从未见过！
闪躲不及，神奈侧身跃起，以镰柄挡开十字枪，后撤几步方才稳住。十字枪偏了方向，落在距绿川眼前只有几寸的位置，直插入地——若是方才一挡再用力些便好了，长枪通体靛青，配血色点染再好不过。
——你是打算救我，还是来送我上路啊？
涉苦笑。喉咙里一股腥甜味，他试着咳出血块，却没气力。
不曾见过此等魂契，不过这般爱管闲事又不愿承认且从未亮过身手的家伙，再无别人了。
这家伙，到底还欠自己一声“涉哥”啊。
神佑哲哉从树影下走出来，右手握着缚魂绫，不紧不慢地将其一圈一圈缠在左手上，摇摇头叹道：“你这女人，果然是樱冢祭。难怪这么让人不放心。”
“什么？”
“麻烦精！”
得知绿川从柯南那借走了缚魂绫，神佑就不放心，这厮摆明了是想打架又怕打不过。入夜后跟来一看，果不其然出事了。还是第一次见绿川涉被打得这么狼狈、半死不活，这热闹看得值啊。
径直走到涉跟前，神佑冲他笑了一下，拔起十字枪，反手指向神奈银。枪头上扬，请战。
——后者也无妨啊。
——混蛋。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樱冢祭的厉害。”
有那么一刻，涉突然觉得，神佑眼中闪耀的骄傲的光，明亮得让他睁不开眼。像是漫长的黑暗中徘徊了好久，一束光向他照来，遗憾的是，这时候，他却已经无法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对那光芒说，我在这里，请再次照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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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哥在。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三章 饮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