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凡多

69、第三章 饮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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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在想什么？”站在枫树荫下的回廊，浅井问道，“从刚才哥就心不在焉。”对于“哥”这个称呼，神佑还有些不习惯，他却叫得很是顺口，丝毫不见生。
　　期末考前最后一次年级检测后，翘掉下午例行的社团活动，浅井拉神佑陪他来新宿逛逛柯南的新学校，尽管之前因为是安倍学长和广田学姐就读的学校，浅井偷跑来参观过外围墙，可一直没借口进到学校里面。神佑靠在浅井对面的柱子站着，听他唤自己才回过神来，“噢，昨晚没睡好。”说罢他象征性地低头揉揉眼睛。
　　“这离四枫他家倒是挺近的，方便很多，环境也不错。”
　　“嗯，录取分数比帝嘉低一些，是个好去处。……刚刚在校刊社，学长堆里那个通灵的，是哥认识的人？”
　　怎么不认识，方才送四枫去社团活动楼经过校刊社教室时遇见高等部的前辈还道过“初次见面”呢，不认识也认识了。
　　神佑抬眼看浅井，浅井挪挪下巴示意他看向回廊另一边，欧阳贤正朝这边走过来。
　　当真冤家路窄。极力想躲他，欧阳却自己找来了。
　　自从欧阳贤搬家，神佑几乎是和他断了联系，对他在东京的情况更是全然不知。虽然并不清楚欧阳贤考进了东京哪所高校，却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欧阳现在就在安倍旭武隔壁班，如果这还不算该天杀的缘分，就没什么称得上是“晦气”了。

　　“来东京多久了？”不愧是朝歧让的老朋友，才见面连叙旧的寒暄话都省了，习惯性冒充大人的说教口气还是没改。
　　神佑移开视线，不耐地回答，“有两个月了。”
　　“阿姨允许？”
　　“我妈死了。”
　　神佑毫不避讳的直接说法让欧阳一时语塞，像找不到其他话题似的问得犹豫：“……有希，还好吗？”
　　“姐好得很。”
　　几乎是咬着牙在说。
　　有希难过吗，有希她过得好吗。欧阳贤你是有多久没回去看过她了！还念着她去年暑假为什么不回京都，为什么一直不和她联系！你不是说过很喜欢她吗！既然不喜欢了，对她弟弟还这么关心作甚么！
　　“你现在在哪念书？住哪里？”
　　“帝嘉中等部，在学校附近租了房间。”
　　“一个人住？”
　　“和房东。”
　　“男人？”
　　“女人。”
　　“神佑是你现在寄住的人家吗？”
　　“你是在查户籍吗！”神佑不客气地冲欧阳吼道。
　　你现在住在哪，跟什么人在一起，户籍落在哪里，为什么名字也改了，这些有希都知道吗，你念哪所学校，交的什么朋友，为什么和通灵的家伙有来往，下一句干脆问“其实你和从来不会受伤的我一样是那种怪物吧”好了！像姐姐一样摆出大人的口气说话，凭什么！才不过年长一岁而已！欧阳贤当他自己是神佑哲哉的什么！
　　“阿让，我这是关心你！”
　　“神佑！姐姐那里都已经没有我的户籍了，我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哥，别这么跟前辈说话。”见神佑气急，浅井赶忙拉住他的胳膊，怕他惹出事。
　　“你弟弟？！”欧阳贤明显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朝歧让的弟弟感到诧异，皱着眉问神佑。
　　“是。”
　　“找到了？”
　　“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不得也懒得管欧阳对浅井的误会，神佑拉过浅井的手腕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浅井小跑几步才跟上。沿着回廊一直向前快步走着，只想赶快离开，出了校门一路狂奔回家去。可这所学校的回廊像是迷宫一样拐来拐去走不到个头，一晃眼，身边的灌木丛怎么就和刚才跟欧阳杠上的地方那么像，连躲在立柱后面偷听的人都没挪地儿！
　　神佑不得不承认，他压根忘了学校大门的方向，迷路了。
　　“这是哪里？”
　　“音乐楼，我们又绕回来了。”
　　浅井冲他笑笑，知道他闷气撒得差不多了，挣开神佑抓着他的手，推着神佑的肩膀笑眯眯地往前走，同方才恰巧蹲在立柱后面的灌木丛边背元素周期表的有缘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浅溪。”
　　“好久不见，浅井君，神佑君。”浅溪堇从回廊围护上跳下来，微笑道，“和帝嘉两条相连的回廊不同，这里是一个圈。不过熟悉以后就没什么，不难走。请问两位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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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神佑给颈下的伤口换药时，总不免想到他和浅井薰之间古怪的血缘关系。
　　那个人的身体里，有一部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组成机体的氨基酸、膜组织（或是其他什么，总是有的吧），来自自己的血细胞。血液留下的痕迹固然会很快被代谢掉，牙尖划破皮肤的触感，血液突破束缚、自由流动的快感，却令人难以割舍。
　　血液关系对于浅井薰来说并不是唯一的，他和三月、前田以及一些陌生人之间都存在过的关系。唯独这一次突显出特别，是以往都品尝不到的感觉，神佑肯定对这种特别的认同浅井薰和自己是默契的。
　　也许因为现在是他认定的哥哥的缘故，神佑想。他不想失去和“哥哥”之间难得的联系。
　　说来这段“哥哥”和“弟弟”的关系来得也是莫名，即使是对于早逝的川俊。没有血缘的牵绊，却彼此联系，像原本就是同个整体一样，筋骨、血肉、神经，都由看不见的纽带相连着，分隔不开。拜这畸形的纽带所赐，朝歧让成为浅井薰唯一的哥哥，反倒生物学意义上是“哥哥”的家伙却成了平白无故的陌生人，时不时就被冷眼相对着地提醒一句“少摆哥哥的架子，你从来不姓安倍，我也从来不姓绿川！”
　　遁形在浅井薰顽执的脑袋里的看不见的纽带。
　　但神佑不是顽执的信奉看不见的纽带的疯子，他打心底不喜欢处处透露出过分现实主义的安倍旭武，但不得不承认，在对纽带的由衷否定上，恐怕只有安倍旭武能和他打成共识。
　　神佑不否认，自己并没有把浅井薰当成弟弟看待。浅井薰是浅井薰。弟弟是弟弟。浅井他太特殊了，无论天平的左端放上再沉重的砝码，指针都不可能对准零刻线。何况亲人于神佑，他一直只认同姐姐的存在，即使三年前收到吉川从札幌老家寄出的佐藤智满月时的照片，也没有过“那是弟弟”的真实感——拜托，他早不姓佐藤了好吧！
　　没记错的话，浅井薰当时请求他说的是“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哥哥”，并没有要他承认“把你当烂掉的白菜一样丢掉你的人是我”或者“抛弃你的人就是你倒霉的哥哥我”吧？
　　所以，即使相处之间不像兄弟，也没什么错。仅仅名义上是“哥哥”罢了，没有哥哥的架子，不需要哥哥的关心。
　　对，就是这样！浅井可不像有希啊！
　　只要这样看他就好。不是弟弟，不是同学，不是朋友，不是室友，他是浅井薰。
　　把他看做浅井薰，那样对待就好。

　　“知道了吗，你是做哥哥的人了！”神佑对镜中的自己这样说，“不需要做到绿川那般程度，但也不简单呐！”
　　再一次确认伤口包扎完好，他把带血的纱布丢掉，洗干净手，关了盥洗室的灯，回房间去。
　　浅井靠坐在窗下面的墙边，快斗趴在他膝盖上，尾巴在他手臂上甩来甩去。六月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从他头顶照进和室，满室金黄。
　　“还好吗？”浅井一边摸着快斗背上蓝灰色的毛一边问，“弄疼了吧。”
　　神佑抬起左手捂住伤口的位置，摇摇头，走到浅井旁边坐下。想到伤口疼的话可以像猫一样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吧，于是神佑就这么做了。
　　浅井很谨慎，每次都尽量咬在同一个地方，避免造成新的伤口，换药时倒也方便。然而旧伤叠新伤，那该死的伤口总也好不了，像是通向心脏的某处哽住一块，血液流经时便隐隐胀痛——倒也不痛，单就是硬生生哽在那里；或许痛，却也道不出。
　　盯着快斗不安分的尾巴，让时间滴答滴答流过一段，浅井才开口问道：
　　“今天遇到的那位，是京都时的前辈？”
　　“嗯，同校的学长。”
　　“哥原本有个弟弟是吗？”
　　“有，没见过。是我离开家里后父母生的次子，现在应该还没上小学，我没和欧阳学长提过年纪，他大概误会你是了。抱歉。”
　　“没关系。”浅井抬手摸了摸快斗毛茸茸的耳朵，“欧阳，少见的姓氏啊。”快斗挥挥爪子，从他膝上跳下去，踱步到和室另一边，又跳上写字桌，趴下，蜷成一团，看来是准备睡午觉了。
　　“和神佑一样少见。”
　　“不对，欧阳好像更少见些。”
　　神佑轻抬了下嘴角，“或许吧。”
　　“所以，欧阳学长误会了，以为哥来东京是找亲生弟弟的？”
　　“大概是这样。”
　　“那哥来东京到底是为什么？找什么？”
　　“不是说过么，来学坏的。”
　　“这算什么理由？”浅井低头笑说。完全没有说服力嘛！“而且，哥好像学不坏。两个月了也没怎么变。照样老实做事，照样讨三月喜欢，照样待我很好，完全不介意……啧啧，完全是好人啊！”
　　刻意亏他似的，浅井在“好人”上加重了语气。不可不说，正中要害。神佑一直认为，“好人”是用来形容绿川那样家伙的词。
　　“还是，有一点变化吧？”
　　“说说看。”
　　“嗯……一定要说？”
　　浅井把右手搭在膝上，食指轻轻敲击着髌骨，没说话。即使开口也必然是肯定回答——忽然间，神佑以为自己找到了浅井和前田的共通——既然如此便没的躲了吧。
　　神佑眨眨眼，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侧头靠在浅井身上，说：“我，把你又偷着抽烟的事告诉三月了。”说罢，意料之中，浅井微撇头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抬手推开他，真用了劲。神佑去扶地板平衡住身体，忍不住偷笑。
　　“好吧好吧。”神佑自觉理亏，尴尬地摸摸头，正要继续说下去又假装谨慎正经地叮嘱，“不准笑噢。”这样要求浅井，自己却忍不住笑。“其实那天我不让你给我洗床单是因为，我也把床单弄脏了。”
　　“唉？”
　　“……是男生。”
　　“唉——？！”浅井愣了几秒，随即笑得半死，过一阵才缓过气来，“看见脸了吗？”
　　“……嗯。”
　　“认识？”
　　“嗯。——喂，别笑了你！”神佑抬起手肘去捶浅井的肋骨，被挡住了。
　　“真是，到底谁这么厉害，直男都掰弯了。漂亮吗？”
　　“漂亮。”岂止是漂亮。
　　听这话，浅井脸上笑容一下僵住，直起身忙问：“不是柯南吧？不准打我柯南的注意啊！”
　　“不是四枫。”他才看不上长得像绿川的小鬼。
　　“那就好。”
　　看向写字桌上毛茸茸的一团，浅井眯起眼说，“不过，哥喜欢的类型，很想见见呢。弯都弯了，待会儿就去告白吧，黄昏的时候比较有气氛。”已经开始褪去金色的明亮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长睫毛，都清晰地看在眼里，近在咫尺。“怎么，还要我陪你去？怎么跟绿川似的，脸皮这么薄。”见神佑盯着自己看，浅井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

　　十分钟内两次被和绿川涉连在一起，坦白说，神佑有点微不爽。很难想象那个人会是优纪的弟弟，由于他们轮廓上都与母亲更相像些，加上相违的姓氏、并不亲近的兄弟关系，他们倒像是由旭武联系起来的平白无故的陌生人。
　　涉的妈妈贵子是个美人。但相比涉，优纪显然要更漂亮些。
　　尤其是眉眼，那双像则子的眼睛，实在漂亮得过分了。

　　浅井的视线再度移回，两人视线相对上时，神佑凑过去搂住浅井的肩，双手撑住浅井两边的墙，把他圈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很明显已经逾越了安全距离，即使较为随便的浅井也警惕起来，下意识扶住身后的墙壁。
　　“不是我吧……”
　　浅井垂下眼帘，睫毛映在脸颊上，微微地在发颤。
　　神佑低头轻轻吻上他。浅井的肩头颤抖一下，随即便闭上眼，搭上神佑胳膊的手不由得收紧。
　　安静的和室里，只听见慌乱的呼吸声交错。
　　短暂的拥吻后，照进和室的日光完全褪去了金黄，这个六月午后瞬间的魔力亦悄然而逝。
　　神佑看着浅井的眼睛，屏住呼吸，表情极认真地告白：“吓到了吧，哈哈。”然后得意地大笑起来。惊讶过后，浅井也摇摇头附和地笑说“哥你这是报复！什么呀，果然是学坏了。”——就像事先打好草稿的剧本编排那样。
　　不过是与舞蹈教室那晚突然的吻等同的恶作剧罢了。
　　神佑起初的确也是这样想。

　　不得不说，下午三点灿烂的阳光促成的初次体验，令神佑印象深刻。以至于之后的数个日夜，甚至两年后，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回想这个吻的味道，试图找回那一刻的心情。

　　像是受了蛇的蛊惑，寻得那尘封着的诱惑的香气，为此着了魔。

作者有话说

　　希望熬夜是值得的，至少现在我重看并不想一头撞死，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