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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二章 羁绊 ...
1
清早六点,手机准时振铃。
浅井薰在枕边摸到手机,按掉铃声,翻了个身,看向同样睡眼朦胧的神佑哲哉,“早,哲哉。”
“早。”
“盥洗室谁先用?”
“我先。”
“那我再睡会儿。”浅井薰揉揉眼角,把被子拉过头顶。
神佑哲哉爬起来几下叠好被褥搬到墙边,拉开房间的窗帘,光线透过和室隔窗将走廊地板照得斑驳。在东京醒来的第一天,阳光不错。
片桐家位于六丁目一条商业步行街,独栋,上家下店,地下室和一楼是店面。房子是三月从现已随家人搬去国外的前任酒吧老板那过继来的,之前带着浅井薰在这里租住的三年中,她一直在这间酒吧打工,相处久了难免有感情。
女人总是这样。
洗漱完毕后神佑下楼正看见三月系着浅蓝色的围裙在准备早餐,吐司切片和煎蛋。咖啡色的长发随意扎了马尾,额角垂下几缕碎发,肤色是死者的标志苍白,神佑坐在流理台前端详三月的侧脸,她诚然算不上美人,却生得格外端庄,举止流露出一种贤淑知性的成熟气质,和伊藤优纪曾描述过的他母亲片桐则子很是相像。三月的刺青在左手臂上部,中学时便在研究所入档的她已经不再遮掩,图案是被红枫叶遮住一角的白色十字架——她分明能看到上帝看不到的东西。
枫家现任继承人片桐三月,诡妖,小学时父母因事故去世,她被片桐则子领养,共同生活五年后,养母将她寄养在桐野家便失去音讯——即是优纪殇亡那一年,平成十二年,想起优纪,神佑不免有点怅然——当时桐野弘树还没有继承桦家,负责照顾三月的他堂哥桐野光治。桐野家和樱冢祭一直有来往,似乎很早以前曾是某个樱冢祭家族的支族,但究竟是因何导致如今诡妖特征消失便不得而知。
片桐三月对养母有很深的感情,鳯夜烬和绿川涉说她是个好姐姐,大概不是虚言。
“三月姐早。”
“哲哉早。还睡得惯吧?抱歉我家习惯睡硬床。”
“嗯,没关系。其实去源家也是一样。”
“那倒是,千代总是对男人太吝啬了。”三月把装吐司的盘子推给神佑,微笑道。
“以后长大了肯定不会被男人骗,是好事。——谢谢。”
这时候浅井已经换好帝嘉的夏季校服,一边打领带一边下楼来。他扫了一眼客厅壁架上几副棉质护腕,拿了白色的,然后走到神佑旁边坐下,拿了片吐司叼住。“又起这么早,姐姐真贤惠啊。”棉质护腕遮住了他左腕上一道狰狞的褐色疤痕,纵向约五厘米长。这种地方会留下疤,任谁都会明白发生过什么。
“没你贤惠。小心烫。”三月把热好的牛奶递给浅井,“哲哉要一杯吗?”
“不用,谢谢。”神佑把视线从浅井的手腕上移开,低头抿抿嘴巴,还是问了他是怎么弄的。
“割腕。”
“竖着割腕?”
“不懂了吧,横着割到神经会疼死,根本割不下去。”谈起割腕他毫不避讳,似乎还有点骄傲。“吓到了?哲哉是乖小孩呢。人生这么无聊,不割腕哪叫青春啊。”看到神佑惊讶的表情,浅井笑着拿手肘捶他肩膀。
想不通一个笑容这么单纯的人为什么会割腕,疤痕颜色并不深,应该有一段时日了。
“年轻人总是做些傻事。”三月略带歉意向神佑解释道,“希望阿薰不会把你带坏,我这个弟弟,实在不好恭维。室友间要好好相处,以后还请你多包容。”
“啊,没关系……”
“呀,哪有这么说自己弟弟的!”
仿佛是在京都,像是自己和有希相处时那种亲切的家庭气氛,神佑险些以为他们是亲姐弟——若真是那样便好了。如果有希是他的亲生姐姐便好了。
从京都带来的行李不多,基本上昨晚已经整理好。浅井去学校后,神佑回二楼打算把房间打扫一遍。和室里,浅井的被子还摊开着,铺都没铺好,皱巴巴的鼓起来一团,这让和有希生活久了的神佑有点稍不爽。
室友间要好好相处,神佑默念了两遍,弯下身拉过被角,皱眉。
浅井被子里有东西。
他蹲下身伸手去把那东西抽出来。
毛茸茸的一条灰黑色的——
猫尾巴。
神佑怔怔地看着被倒吊着拎起来正怒视自己的小动物,脸色一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抬手往墙角一扔,扯过衣摆擦手。在京都时,有希从不养宠物,难清理又不可爱。
“喵呜——!”
黑猫哀怨地惨叫一声,呜咽着舔舐自己受伤的尾巴,锋利的小爪子从肉垫下伸了出来。
隔窗的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和室里紧张的杀气倏然散去。
“东西都收好了吗,哲哉?——唉,快斗你又赖床啊。”
“喵——”
神佑看那收爪比竖毛还快的小东西几步就穿过和室扑到三月怀里撒娇,不禁抽了抽嘴角,埋头继续叠被子。
快斗?这烂名字取的。
跟自己有一拼啊。
解决完脏兮兮的小东西后,神佑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擦干双手,充耳不闻凄厉的猫叫,转身出了阳台,拉上隔音效果良好的玻璃推门,锁死。
房间和厨房都不见三月,神佑便下楼去到店面,她正坐在吧台前在看书,厚厚的一本经济学专著。店里只开了一盏灯,尽管三月失眠时酒吧白天同样营业,傍晚之前总是没有客人的。
“要喝茶吗?”三月抬眼看他,把书放下,伸手去拿壁架上的茶杯。
“不用麻烦,水就好。”
“没关系,已经泡好了。”三月端起茶杯恭敬递上,神佑低下身接过,闻到她纤细修长的双手上沾染的茶香。普通的绿茶,入口略发青涩,是今年的新茶。
“三月姐平时都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嗯,看书。”
“不上大学吗?”
“我没在念大学,去年有上过一段时间夜校。”三月抬手倒茶给神佑,淡然道,“高中没毕业就蹲监狱了,没可能再回去念书。”
“啊,怎么会……”
“贩毒,没判死刑已经要烧高香了。可惜,没看到自己的未来。”
据神佑所知,桐野家做毒品生意的起家恐怕要追溯到祖辈。三月并不像是那种会做违背良心的生意的人,大概是做了桐野光治的替罪羊罢。
“不过也没有在里面待很久,亚介先生就保我出来了,光治哥求他的。”
“条件是要三月姐照顾浅井?”
三月点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神佑轻叹口气,垂下眼帘。但凡是斩灵者,对于低阶生命体,都有一种骄傲的优越感,更何况是有名望的诡妖家族。安倍家绝不可能会接受浅井。
“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割腕吗?”
三月看了他一阵,没有回答,那眼神像是在责备他明知故问,让他低下头许久不敢抬起来。
神佑知道,优纪是爱惜身体的人,浅井薰绝不会割腕。那道疤,该是旷敬萱留下的。
这一天刚买了猫粮的浅井薰放学回来就到处不见快斗,最后发现自己宝贝儿子被人粗鲁地用毛巾捆着吊在阳台晾衣架上,忍不住失声尖叫,忙心疼地把快斗放下来,抱在怀里又是顺毛又是安慰。
与此同时,神佑哲哉则悠哉地陪三月打扫店面,窃笑着吐吐舌头,不自觉哼起歌谣来。
宠物什么的,最讨厌了。
——现在是不是干净多了?
2
研究所档案库中所记录目前暂居在东京的斩灵者不在少数,新宿、文京以诡妖居多,荒川、江东则是半妖姬琊家的地盘。族群较大的剪璃、琅刹多定居在关西,枭铩、葬磲、遁尾、霜珥族人数目稀少,玺裳遭灭族后便销声匿迹。失去制约的姬琊在关东地区着实有些嚣张了,袭警之类的麻烦事不断,负责管理半妖事务的泷泽先生也拿他们没办法。
旷敬萱幼年在研究所时认识的一些不算朋友的朋友,如今大多在东京。神佑已经做好必然会遇到熟人后的最坏打算,尽管大部分是他不熟却熟他的人。
这晚酒吧的客人并不多,大概二十人,围在地下室的三张台球桌边玩得热闹,比三月说的“经常空一整夜”要好太多了。三月说这些人大多都是姬琊家的,神佑在其中看见了千野翊,他似乎和野沢夕正关系不错。
“都是为你来的,平时哪有这么多人。”
“我很有名吗?”三月这么说让神佑有些受宠若惊。
“旷敬萱,当然有名,能传到我这的人不多,你知道。”
神佑虚笑道:“其实我姓佐藤。”极普通的姓氏,日本有一半以上的人姓佐藤。
三月垂眼笑开,递给他一杯热水,“我亲生父母姓霧島。”
这些人是来认识旷敬萱的,至今发现诡妖中唯一拥有高强度强制逻辑能力的旷敬萱,但也不完全。神佑在一个角落发现了森谷博雅和吉川达也,他知道,只有他们两个今天是来见佐藤川俊的。
川俊假若还活着,大概不会想见他们。——神佑这样想。他看了下表,十一点五十三,浅井肯定还在逗猫,于是跟三月道过晚安,上楼打算叫浅井一起睡了。
有个女孩子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二楼神佑确定她确实是跟着自己的。
“请问有事吗?”他站在楼梯上停下来,转身问道。
女孩怔住,后退一步微低下身行礼。
“欢迎回来,敬萱。”是个白净漂亮的女孩子,长发,和他差不多年纪,关东腔有点奇怪,曈色是不常见的血红。
“……晴哉?”在神佑哲哉几度破碎的记忆里,与佐藤川俊同年进研究所的神佑晴哉占了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作为那时为数不多勉强能聊得来的朋友,晴哉特别的血色眼瞳令他记忆深刻。
“爸妈复婚了,现在是浅溪堇。好久不见,敬萱。”堇笑得腼腆,五年不见,她眉眼与她母亲神佑抚子更为相像了。不止是长相,连操纵记忆的异能也丝毫不差地继承下来,烬学长从前说过,几乎就是抚子阿姨的翻版。“我听说,你养母去世了?”
“嗯,是意外。”神佑轻叹口气,勉强地笑笑,“朝歧让的事就别再提了。刚改了名字,神佑哲哉。”
“呃?……神佑?”
“实在不知道该取什么好,不介意吧?”
“不会。只是听起来,有点像神佑晴哉的弟弟呢。”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笑了。
是有点。
“你的头痛症好点了吗?” 从前在研究所时由于过度的精神压力和惊吓患上的病症,困扰了他好一段时间,夜不能寐,还好到京都之后有希一直陪着他。
“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这次来东京,是来找他的?”堇问得犹豫,似乎很怕他不开心。
“谁?”他不解地反问道。
“……浅井。”
浅井薰?
“阿薰是和我们同一年进研究所的?没什么印象啊。”神佑皱着眉看了眼楼上,摇摇头。
“你不记得他?——别对我用强制逻辑。”堇对他的健忘感到怀疑,若是此时她窥视神佑的记忆,便会知道神佑没有骗她,只要她相信,她看到是真实的神佑哲哉的记忆而非强制逻辑造出的假象。堇不会信,旷敬萱也没有神佑晴哉能看到的记忆。
“真没骗你。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有次发高烧,烧得太厉害,退烧以后,之前的事就记得七七八八了。这几年一直都这样。刚才也差点没认出你来。”
这时楼下的座钟响了,整点,十二下。
“不早了,晴哉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也该睡了。”
“那不打扰了。”堇笑得勉强,若有所失的样子,往楼下走了几阶又回过身来,“我就在这附近租房子,没事的时候,我可以来找你吗?”
“不好吧,三月姐不太喜欢家里来客人。”
“那,可以给我你的号码吗?”
“抱歉,我没有手机。”
“那我把号码留在一楼,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打电话给我。”
“好。”
“敬萱,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晚安。”
“晚安。”
阔别五年后重逢,晴哉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因为当然有两种含义。
3
当身体进入休眠状态时,大脑仍没有停止活动,于是我们开始做梦。
神佑没有骗浅溪堇。11岁那年秋天他确实生了场大病,而后记忆确实变得凌乱不堪,极力想填补的空缺,再用力回想也觅不得踪迹,唯在梦中清晰地浮现出来,缚住手脚,封住去路,将他困于最黑的黑色中,无处可逃,无人拯救,只有不断地、不断地坠落。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水珠,凝成雾气。——又不像是雾气,指尖触到不感到冷也不潮湿。
太过熟悉的场景,又是那个梦境。每次总是回到同一个地方。一条长长的走廊,四周弥漫着不是雾气的雾气,看不见走廊的尽头,只能往前走,事实上他每次也都是这么做的。大概走五六米,会看见地板上一片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从里面锁着,门内传来清脆的血肉分离的声音,这门后的房间传出来从来只有这一种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荡,令人胆寒。他们说,地下室里有吃人的花,他知道没有,那些花是种在宿舍楼周围的,地下室里只有负责处理尸体的烬学长。
他就站在门外,听那尖厉的斧子切开血肉劈碎骨头的声音,听得后脊背发冷,然后疯了似地砸门。
——但有时也不是这样。他不总是站在门外。
比如这一次。
此时他在门内宽敞的房间里,双手高举起烬学长的斧子,用全身的力气砍下去,再举起,再砍下。第一下削去双手,第二下劈开脊背,第三下拦腰斩断,第四下砍掉双腿,第五下取下头颅。脑袋里空白一片,只是不断地重复动作,眼看面前干瘪的身体七零八落,晟人苍白的容颜已然模糊,随之更变本加厉地将其剁成碎块。
房间外响起砸门声,还有声嘶力竭的呼喊,带动听骨震动,发出嗡嗡地响声,听不清言语为何。
门被砸开,汹涌的雾气闯进来。还好尸体已经毁得面目全非,否则阿涉看到一定会很伤心。左肩上齿痕痒痒的,他伸手去揉,血融进伤口,一点不痛,晟人死后亦然温柔。
川俊和阿涉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亦抬眼正视他们,享受最后彼此凝望的时光。
终于安倍旭武来了,大骂他怪物,没人性的东西,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斧子,踢他小腿迫使他跪下,大理石地板,膝盖磕下去发麻。
视线落到的地方,晟人因恐惧睁大的眼蒙上一层血污,仍旧猫一般深邃。
死的时候很疼吧,相比身体的疼痛心更是绝望得泣血吧,真对不起。
带着憎恨和恼怒的一斧子斜砍下来,脖子几乎割断,脊背却还是挺直的。
就这么挺直着倒下去,死也不向他自诩不是怪物的安倍旭武低头。
血顺着刘海流下来,迷了眼。
呵呵,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像晴哉吧,是吗,川俊。
趴在地上看不见川俊的表情,没有力气抬起头来。
川俊的手在发抖。右手掌心有一颗痣,是川俊。
川俊害怕。
川俊是在怕我吗?还是怕旭武呢?或者,两个都怕?
川俊,我妈妈说,掌心有痣,是在劫难逃。
4
醒时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脑袋里空荡荡的发懵。
一梦醒来,总是要过段时间才想起自己是谁,人在哪里。
躺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天花板上的纹路清晰多了。
是在片桐三月家。
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静得像失聪。
神佑翻了个身,旁边浅井抱着枕头睡得正熟。隔窗上黑影晃动,快斗在和室里踱步,猫眼睛夜里特别明亮。
被梦魇抑住呼吸,因为缺氧神佑头痛得厉害,看着优纪的睡脸好久才恍惚睡去。
5
这是朝歧让成为神佑哲哉的第一天,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顺利,片桐三月、神佑晴哉似乎对旷敬萱的选择性失忆抱有怀疑。所幸浅井薰没有直接跟他摊牌,真若是那样,他恐怕没有勇气和确实的把握去反驳一个不知该如何反驳的人。
浅井薰是旷敬萱为数不多的弱点,毋庸置疑。
平成十二年:2000年,神佑九岁时。
3里的肢解的是优纪,被肢解的是晟人。优纪哥早逝,是旭武用斧子砍死的,当时佐藤川俊(神佑)、绿川涉在场。这一段童年往事可以说是整个故事的起点。绿川晟人是涉的弟弟。
——跟浅井薰有神马关系?看4最后一句。
于是这是回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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