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 ...
-
木深之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柴房的地上,双目向外突出,眼白处已有血斑浮现,面孔青紫,舌头长长伸出口外,脖颈处有一道深红色的勒痕。
他不能瞑目地看着这世界,仿佛在诉说着某种痛苦和不甘。
杨赭缓步走在梅园的小路上。他慢慢地兜着圈子,脑海里也在不断地兜圈子。
木绪的惊怒、叶泠灵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挽芳毫不掩饰的恐惧、扶柳眸中的心虚,还有老木头阴沉晦暗的脸色……这是他们见到木深之尸体时的反应。
杨赭不及观察尸体,先去看的,反而是这些人脸上的神情。
见到尸体时的第一表情,往往可以告诉你很多东西。
木深之是被勒死的。但若是仔细看的话,他的脸上还有几处细微的划伤,伤口处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油状物。
其实,陶韵菲的手上,也有这样的划伤。
碎尸、勒死、油状物,还有叶、木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正想得出神,冷不防一物直直撞入他怀里,他忙下意识用手接住,又觉触手温软,低头一看,却见一头乌云秀发,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后颈正中还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宛如雪里红梅一般,煞是好看……竟是个女子!
杨赭好像触着烫手山芋一般,猛地把怀中女子推开,自己又飞快退出三尺远,一揖到地:“晚生未瞧见姑娘,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心下有些慌乱,脸也红了。
“嗬!又是你这个书呆子!”清清亮亮的声音,倒有七分薄怒,三分娇羞。
杨赭抬头一看,却见挽芳穿着一身淡红色衫子,左手掐腰,右手挎着竹篮,一张俏脸飞满红霞,柳眉倒竖,小嘴微噘,怒视着自己; 身姿婀娜,竟如一枝盛放在雪里的红梅般娇艳。杨赭心头一跳,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喂,书呆相公,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啊?”挽芳娇声说道。
“晚生适才在想一些事情,乃致出神唐突姑娘,实在是……”杨赭定了定神,斟酌着回答。
“哼,”挽芳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折梅花,”实在是什么?”
“呵呵,”杨赭笑了两声,“姑娘每日都要来折梅花啊?”
挽芳闻言,忽地回头怒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跑开了,也不知在气什么。
杨赭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忽地锐利起来。
又呆了一会儿,他踱回房,带上杨福,又找木绪下棋去了。
跨入橘苑正厅,却发现叶泠灵也在。夫妇两个都是眉头紧锁,坐在椅上不住叹气。
见到杨赭进来,木绪精神一振,迎将上去,道:“杨兄!可查出什么眉目来了?”他虽比杨赭年长,但见杨赭处变不惊,为人缜密严谨,便不由自主将他倚若长城了。
“唉,哪里有那般容易的。”杨赭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下,“不想木小哥也遭此横祸,唉,赭心中千头万绪,实是烦乱无比啊……”
他又拱了拱手,微笑道:“所谓‘棋可静心也’,不知木先生可能拨冗相陪?”
木绪笑道:“绪正有此意。灵儿,”他示意叶泠灵去侧室取棋。
叶泠灵将棋枰棋子给他们置好,又亲自倒了两杯茶。
杨赭笑道:“我与木先生对弈,叶夫人可不许在旁支招啊。”
叶泠灵抿嘴一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虽是女子,可也晓得这个道理。老爷,您可不许怪我哦。”
木绪大笑:“哈,就凭灵儿你那两下子,帮忙也是帮倒忙啊。”
叶泠灵佯怒撅嘴,自有一番趣味。
棋下到一半,杨赭拈起一枚白子,沉吟半晌,忽道:“木先生,府中下人,当数老木头最为年长吧?”
“是啊。我十多岁的时候他便跟在身边了,想来今年也有六十多岁了吧。”木绪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呵呵,将军!”杨赭忽而一笑,手中棋子落下,正巧堵住黑子生门,这一局,又是杨赭胜了。
“好哇!杨兄,你这是故意扰我心神来着!”木绪瞪住棋盘,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杨赭低头敛眉,但笑不语。方才……提到老木头时,叶夫人眼底的神情,还真是可怕啊……
还有她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杨赭的目光在叶泠灵手上打了个转儿,那双手修长而纤细,肤色白腻,尤其十片指甲更是漂亮,如同十粒饱满光滑的蒜瓣一般扣在指尖上,呈现出美丽的浅绛色。
木、杨二人棋瘾一上来,便又是下了一上午,中午木绪又留杨赭用过午膳,这才放他回了梅园东厢。
杨赭走进屋里,沉思良久,忽道:“小福,帮我办件事。”
“公子请吩咐。”杨福躬身应了。
“你这就下山去,到附近的镇子里,帮我查查兰蔻粉。”杨赭微眯起眼,“与它有关的东西都要查清楚。我不管你用何方法,找什么人,总之,一定要查到。明白么?”
“是。”杨福躬身一礼,便要推门而出。”慢着,”杨赭叫住他,“记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尽管杨赭在不断积极地采取一些措施,然而,当他小憩醒来之时,还是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老木头死了。死在他自己的房里。
那个老人倚坐在床前,右手撑在地上,左手紧握成拳放在腹部。胸前有个细而扁的伤口,周围大片大片已干涸的血渍,看来是用剑伤的,并且一剑刺中心窝,既准且狠。
杨赭细细观察了一下,忽地发现老木头左拳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他凑上前去,用力掰开那僵硬的拳头,抽出一张小小的纸片。
纸片似乎是从什么上面撕下来的,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个颜楷:“夫。”
众人早围过来欲看个究竟,离得较近的挽芳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低低叫道:“夫人!”
她这一声叫得虽轻,但因众人离得近了,便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目光便都投在了叶泠灵身上,尤以木绪的目光最为凌厉,他沉声道:“灵儿,这是怎么回事?”
叶泠灵狠狠剜了挽芳一眼,低骂:“贱婢!”又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不由有些慌了,望住木绪,哀声道:“老爷,这……不是我啊,不是我干的啊!我和老木头无怨无仇,又……又怎会害他?”见木绪还是阴沉地盯着她,心里一急,便想跪下。
杨赭在旁冷眼瞧着,忽地微笑道:“木先生,光凭这张纸,可还不能断定凶手呢。”
木绪眼光从叶泠灵身上移开,望向杨赭:“杨兄的意思是……”
“这个‘夫’字,也可能指的是另一个人啊,”他轻笑,目光望向在角落里僵立的女子,“扶柳姑娘,是不是?”
扶柳抬起头来,脸色煞白,眼中泪光闪闪,颤声道:“不,不是我,不是我……”忽地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竟是吓得紧了,不支晕倒,屋里登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杨赭走到木绪身边,道:“木先生,不宜打草惊蛇,暂且先不要处置叶夫人和扶柳姑娘。”
木绪不解抬头,刚想发问,却见杨赭已经走远了。
他走过叶泠灵和挽芳身边时,轻飘飘说了两句话,便微笑着走了,留下那两人僵在原地,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叶夫人……与老木头无怨无仇?不见得吧……
挽芳姑娘,聪明得紧呐……
回到房中,杨福却还没回来,杨赭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起身信步走向屋外。
渐渐地,他又来到了松园,那庭院边上,还有个小院儿,门开着,想来是扶柳的住处。
他轻轻笑了,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见扶柳一人坐在椅上,正盯着个荷包发呆,不由笑道:“扶柳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扶柳一惊,抬头见到是他,便板下了脸,眸中却有些许不安:“杨公子有何贵干?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您这等君子所为之事吗?”
杨赭微笑道:“不敢。只是有些事,想要请教姑娘。”
扶柳看他一眼,淡淡道:“什么事,公子请说。”
杨赭面上依旧微笑,目光却忽地犀利:“姑娘可知道……叶夫人与木深之的事?”
扶柳大惊,一抬手便将桌上茶盏带翻了,连手中的荷包都掉了。她猛地站起身,惊怒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然而杨赭的目光却被另一件东西吸引住了,一片小小的白色东西,正自那荷包里露出头来。
他随手拾了起来,方要翻出那东西观看,却听扶柳尖声叫道:“别看!”
杨赭脸一沉,道:“扶柳姑娘,府上的下人,都似你这般无礼么?”说着便打开荷包,将那东西取了出来。一片小小的白纸,上写一个提手旁,颜楷,似是从什么上面撕下来的。在撕口上,还有一圈淡淡的痕迹,仿佛被油浸染过。
杨赭忽地想起,那写有“夫”字的纸片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油痕。
扶柳又晕了过去。
扶柳被关入了柴房。她始终无法清楚地解释纸片的来源,只说她一回房,便见到桌上摆了个荷包,而荷包里,就装着那个“提手旁”。
杨赭自松园回到梅园时,已近黄昏了,他远远望见东厢的门口,似有个淡红色的身影,正自徘徊踯躅。
杨赭走上前去,却正是挽芳。
挽芳见他来了,小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急急道:“明日辰时,竹园相见,我有要事相告。”
杨赭皱眉,方欲开口询问,挽芳却连连摆手,匆匆走了。
杨赭满怀疑虑地回到房内,杨福还是没回来。他坐在椅上心不在焉地翻书,渐渐地,暮色便四合了。
两天之内接连死了三个人,恐惧的阴云已笼罩了整个木叶山庄。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挡住了眼睛,使他不能看到真相,并且一直牵引着他,慢慢走入歧途。
是什么呢?
“公子。”杨福推门而入,躬身行礼。
“嗯,可查到了?”杨赭神情一振,问道。杨福点点头,递过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杨赭翻看着,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皱紧。“还有一件事……”
杨福搔搔脑袋,皱着眉头。
“什么?”杨赭草草看完,抬头看着杨福。
虽然屋里仅有两人,但杨福还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凑上前去,附在公子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杨赭一下子就笑了,眸中闪过精光。
嗯……叶夫人深夜进入木深之居所,过了一会儿又红着眼圈出来了?呵,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