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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难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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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在浩浩青江之上,一艘高船随风浪推助,朝往金国方向。本是无限夕阳,与天交际、与水相连的好景色,却无一人欣赏。
船内起了状况,只闻子如一声怒吼,仆人拼命跑出船阁。原来是若瑾羊水突然破流而出,即将生产,好在船上预先备了女医跟产婆,仆人正急着去寻他。
子如蹲跪在榻旁,拂着袖帮若瑾擦去额间碎汗,眸里急情遽涌。若瑾腰身紧绷如满弦之弓,整个人痛得不停在抖,随着阵痛越来越烈,额上汗涌得越来越多,薄褥之上被稀淡血水染透,裤腿潮濡得紧。
未几,四五个小丫鬟端了一盆盆烧好的热水进来,产婆也火急赶来,替若瑾宽衣除裙。
子如侧身在旁,看着产婆在帮若瑾的肚子做着指压按抚。
“呼气,放松。”产婆出声引导。
若瑾牙关紧而复松,努力平喘几口气。
“男子不得见产,公子去门外等吧。”产婆言指子如。
“你只管催生。”子如断然拒绝,他不能离开若瑾身边,否则整个心都会悬着不安,况且侍奉了她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避讳。
产婆拧眉,也没空余功夫和他多说。
这时女医至,躬身趋步入内,产婆便起身去净了双手,然后跪坐在若瑾两腿之间,负责接生。
女医快察一番,接过丫鬟递过来地热烫湿帕亦净手,又吩咐她们多备些热水来。跟着张开双掌,在若瑾大腹周围摁了几下,估计胎儿的大小及胎儿头的位置是否对着产口方向。
随后,女医开始催产,她猛地使足了卯劲从上往下地推动了肚皮。若瑾失声一下尖叫,刹间剧痛如潮,从前腹漫至身后,腰腹骨椎俱车轮碾碎了一般,疼得她心昏神裂。
但这才只是开始。
继而连三,女医频频发力推腹,浑身血液都顺着那道力都涌去腰下,集于一处,如潮漫出。
“使劲,使劲!”
“再用点劲,再用点劲!”
若瑾痛得几欲昏厥,泪眼满眶,耳边只听得见女医与产婆的两道声音,焦急地引她配合。自身孕以来她从未觉过身子难捱,原来这苦是要留在最后将她血髓殆尽。
半响,大夫突然顿了顿手,神色浮起几分疑惑。怪哉,胎儿怎么一丝不动,显然不大对劲。于是她又重新试了几次,确定胎儿没有下移的迹象,霎地面色如土,失声道:“不妙,胎儿被脐带缠住,夫人得难产了!”
所有人俱露惊容,子如摒息僵停,眉头皱得死紧:“大夫,不论如何都要让我娘子平平安安!”他所担心的仅仅只有若瑾罢了。
若瑾微微晃头,喘了一气,咬牙低道:“生下来,必须要把缚如生下来!”
它在她腹中生长了十个月,是她的骨水所造,就算不计它是青颜的孩子,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她要生下它,非要生下它不可!
子如见若瑾泪眼中的执意,撇过头又对女医严声叮嘱:“只要你让她们母子安然,便让你在我大金封作医侯,世世代代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女医忧色的表情顿转为惊喜,默了片顷说要施针,因为若瑾肚皮比正常的孕妇要薄上好几分,刨腹的话难免会伤到孩子。她不敢轻易冒险,先施针刺激下胎儿,诱导胎儿在腹内翻个身挣脱脐带。
此时,海上幕色暗暗,风浪比白日更大了些。船身摇摇晃晃,大夫每施一针都要小心翼翼提胆万分,看准了才下手,紧张地满头汗水涔涔。
若瑾神思渐渐几分恍惚,腰下处像是断了,痛意无觉,身下还在流血时而阵缩,本就苍白的脸色眼下白得毫无半点血丝,剔透如晶。
她已然疲匮难耐,再无力气便磕闭起双眼养蓄精神,不知不觉间陷入了短暂的梦境。
小婪儿,小婪儿。
梦里那人亲昵地在唤她。
梦里那人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埋在怀里,木兰花香溢满鼻息。
她说,巴不得立即将她这磨人的小妖精连肉带骨的活吞掉。
她说,她若为皇,她必是皇后。
她说,她记得她陪她南下扫寇,一起面对江林那场刀海箭雨,她因她险些丧命。
她也记得亭里治水,她为她尽心尽力,还记得她命垂一线的时候,她彻夜的守候。
她青颜,从不曾忘。
但她无法容忍她的阴毒,所以只想对她做些惩戒,只要她认错,她随时能回到她的身边。
她说会等她,等她回去。
若瑾不禁泪湿两鬓,心底颤痛欲裂,眼皮慢动缓缓转醒,抬睫去看原来是梦。
是梦。
她默喘一气,还未来得及回神,腹痛又在袭身,有如千钧之沉。见产口又再热流涌涌,产婆急忙绞布清理,热帕几换几湿,盆盆清水染作红,触目惊心。
子如戾气满身,眼角红丝骤显,猛然一捏拳指骨沉响。这一生见惯鲜血,也沾血无数,从不曾俱过,可面对眼前这一盆一盆的血水,眼底不禁泛起水光。
他说会护她一生周全,结果连眼前的痛苦都帮不了什么!他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啊,遂狠狠咬牙,厉声大喝:“马上刨腹取婴,不用再等。”
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尹青颜伤她心神,这孩儿又伤她的身体,何必要遭这种罪!
若瑾喘了喘气,瞪着子如,轻启着泛白的唇,颤颤出声:“它若不保……我亦同死!”
这般语气,这般倔强,子如何敢反驳?他知道她会做的出来,因为那是那人的孩子,是那人和她唯一的牵连。
尹青颜,他恨不得立刻将她千刀万剐来泄愤!
想这时,耳边忽闻丫鬟一声大喊:“夫人又昏过去了!”
话一落,子如冲上床前,跪坐在地板上,再也顾不得身份紧紧握住了若瑾冰凉且满是汗与血的拳头。
“撑下去,阿婴!”
“求求你,一定要撑下去!”
他低低咛喃,心如刀绞。
这之后,若瑾一直断断续续的昏迷,反反复复的经受撕裂之痛。
直到天色微亮,晨晓至,若瑾又重新睁开眼,便听得大夫惊喜大叫:“好了好了!”
接着产婆也是喜极而泣得喊着:“见头了,见头了!夫人,快醒醒,用力啊,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若瑾心悸一动,如获新力,憋着气逼近自己泻出所有余力。
缚如,缚如,她的孩儿,她们的孩儿,马上就能看到了。
片顷,好像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在产口急剧撕开破裂之际,一团巨大而软硬之躯迅速涌了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公子哩!”产婆惊喜大呼,所有人都因为她这声话,笑出了泪。
婴儿的哭啼声,洪而响亮。
产婆利落剪下脐带,把他包在布褓里,递给了子如抱着,她又继续埋头处理剩余的事情。大夫也开心大笑,像是自己生了孩子似的,赶忙起身取针线来,准备缝合若瑾产口撕开的伤口。
若瑾眼皮重重合下,整个人掏空殆尽,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不剩。
而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时候,都没注意到,那双弯弯透着邪气的眼睛,这一闭,便是永远。
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
还没来得及唤他一声名字。
缚如,冷缚如。
孩子的姓氏,不是诸葛,不是尹,却姓冷。
她要孩儿一生谨记,做人就得冷性薄情,否则太多情,太深情,太贪情,最终就会落得自缚如茧的下场。
可惜,可惜她再没机会看他健康长大。
她还想……
还想再回去,回去看青颜一遍。
她说过,会等她回去。
尽管那只是在她梦里的一句话。
她却还是当真的相信了。
青颜青颜。
此生再也听不见,她唤她一声,小婪儿。
…………
邑都城,皇宫里。
颜帝又是挑灯彻夜批折,见天明,疲困终是难扛,起身欲去后阁小歇。
突来一股莫名劲大的风吹开了昭阳殿门,吹乱了案前层层叠叠的折子,吹得青颜睁不开眼。只觉这风劲犹刃,迫她生疼,迫她出泪。她不知,这是哪来的大风,凌烈的让人闪躲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