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东湖一草

27、第 25 章

　　“是，当晚的情形是这样的……”
　　紫川秀果然从头往下说，叙述得极尽详细，详细到那晚的行刺在他口中几乎成了一部武侠小说，峰回路转外加精彩缤呈，他的口才本来极好，尽管不少人觉得有些夸张，但仍是楞楞地就这么听下去了。只是撇去那些语句里的枝叶，就会发现他根本没说什么重要内容。罗明海几次想打断他，却都被技巧性地绕过去了，会议桌上的茶水换过两次，人人神色都显露出一丝疲态，才总算是堪堪收了尾。
　　自然，他口中的版本绝对找不出和帝林的呈词有任何出入的地方。
　　等结束近乎说书的表演，紫川秀也不多为帝林争辩或者保证一句，态度自然地重新坐了回去。议厅的气氛却有些沉寂，现在仿佛是人证物证具全了，想要推翻帝林的话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发现自己的支持者们在这紧要关头竟然没有吭声，陈莫急得额头和鼻梁上都是汗，难道就这么任凭帝林开脱，然后等着他肆无忌惮地随手给陈家泼污水？
　　“殿下！”他已经接近嘶声力竭了，“这是不可能的！确实有人听见当时的时间是……”
　　紫川秀很无辜地看着他，“咦？那么你是说我在说谎了？”
　　陈莫看到他一副我本纯良的模样，全身的血液突突直往脑门上冲。
　　“秀川大人怎么可能说谎呢？大家绝对不会有这种怀疑的！”胡英赶紧皮笑肉不笑地带开话题，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听说秀川统领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监察长家中啊，如此深厚的感情还真是令人羡慕……”
　　“哪里哪里……比不上陈副会长和诸位的友谊浩荡如海啊！陈申的罪名查实，只怕还要给阁下带来不小的麻烦呢，这都无法阻拦阁下为之出头的决心，实在让人感动。”紫川秀笑盈盈地回讽，毫无半点波动。
　　但陈莫忽然像是得到了启发，中气足了些，“殿下，我认为远东统领有徇私的嫌疑，他的证词不足以说明情况！”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人家徇私？”文河也发出有点阴阳怪气的语调。
　　萨兰也忍不住冷笑道：“嘿嘿，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我不太明啊，还请你说说清楚。”
　　伊克斯家和文河明里暗里已冲突过好几次，这两人一搭上话，又伴随着嗡嗡的议论声你来我往地夹枪带棒起来了。
　　帝林浮起奇异的感觉，仿佛所有人都认为他和某个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偏只有自己没有这个意识，这种反差带有说不出的非现实感，就好象某一部分意识尽自退到身躯之后，冷眼站到旁观的角度观看眼前的表演，他开始沉浸在这种似乎脱离角色的怪异感受中。
　　会议的主角在体验奇思的时候，争吵又一次扩大了，满房间都是唧唧喳喳的声响，猛然间不知道是谁陡地怪声怪气喊了一嗓子，一刹那将他拉回了现实——
　　“人都住到一起去了，哪个说得清他们有什么不三不四关系！”
　　很整齐的抽气声，会议室再次平静下来，这次是暧昧的诡异。
　　“放肆！”紫川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刚才那是谁说的？”
　　似乎谁也没料到这个柔弱的女子突然发火会有如此具有压迫感的气势，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刚才叫嚣得最嚣张的地方立刻缩了下去。
　　“是谁胡言乱语？我再说最后一次，希望他自己站出来！”
　　被非议的人还没作出反应，总长却那么光火，意识到苗头不对，一个贵族在被暗地里捅了好几下以后抖抖霍霍地站了出来。
　　紫川宁半点也不客气，“卫兵，把他给我带出去！”等到那位炮灰被拖走之后，她寒着脸环视了一圈，原本明媚的眉目间宛若拢上一层严霜，“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无稽的言论，从现在开始谁再把会议岔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后果自负！”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发出声响，紫川宁似乎觉得满意了，这才继续说：“现在关于秀川统领的证词还有谁有其他意见吗？”
　　当然不会再有人蠢到再去往枪口上撞。
　　“既然如此，有关总监察长帝林查抄陈府以及拘捕家族咨询委员会副会长陈申是否合法，请诸位代表作出发言和表决。”

　　散会的时候已经超过五点了，紫川秀向白川交代了几句，结果反过来又被叨念连带威胁了半天，等他离开会议室时基本不剩什么人了。
　　斯特林早一步出去维持“离场秩序”，这本该是禁卫军负责的事项也一并落在了他头上，紫川之虎却半点也敢轻忽这些琐碎的任务，亲自跑去监督了。缘由自是散场时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太过浓重，乃至斯特林生怕有些人会在出了议厅以后就相互掐起脖子。
　　不久前的表决发生了双方都意料不及的状况，在各方面的准备都落后于人的情况下，本来已经不占上风的贵族们至少还拥有一项优势，那便是他们的团结。和军方的几个统领各有打算不同，以四大家族为首的贵族已有公开的同盟，单单把他们掌控的财政力量合并来看，紫川宁做出裁定时就不得不谨慎考虑。
　　但就在这时令人跌破眼睛的事出现了，长时间的审议过程中，没有怎么发过言的同盟核心四家之一的萧家代表，竟然做出如下表决——
　　“……经议后本人认为，监察厅拘捕陈申的命令和执行过程无可非议之处。”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萧家不久前重新收族内权利的老家主萧宇一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木纳神情。
　　陈莫傻了，萨兰傻了，一向善于操控表情的胡英也傻了。应该同时冲向前的同伴之一突然违背常理地激流勇退，一时之间他们都无法接受地变成了泥塑，只有睁到快要脱眶的眼睛喷射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统领处众人也有点呆楞，紫川宁心思急速转过千百变，也仍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一变数显然有利于局面倒向她所预定的方向，因此她当下压下心底的疑问，顺势马上宣布审议结果，监察厅擅权一说到此为止，至于陈申是不是勾结了那些反人类反社会的叛徒……还需仔细调查调查，以后再说吧！
　　急转直下的结局很明显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萧宇的言行明摆是意味着对另几家贵族的背叛，这太难以让人理解了！如此一来箫家会受到大部分贵族圈的排挤，可能会很快走向衰弱，几乎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怀疑，萧宇那个半截身子已经埋入黄土的老家伙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头发掉得已然差不多的老头子对往日彬彬有礼亲热友好的宴席同伴们飞刺过来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却仿佛没什么反应，仍旧是眼皮耷拉地慈祥微笑着，只有最后散场时才有意无意地和紫川秀对视一眼。
　　老奸巨滑……紫川秀很没有礼貌地心想，怎么他见过的上了年纪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像某种细勾眼尖下巴的生物？再这么下去实在很难对年长者抬出应有的尊敬了。

　　天色已经不早，一走出统领处，橘金色的夕阳淡漠地流泻而下，带着疏离的气息为草木拢上一层淡金质的薄沙，刚刚抽出的掺杂着几丝鹅黄的新芽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帝都的气温一旦开始回升，初春的萌动立刻含蓄地热烈起来。
　　紫川秀微微敛起眼，不是因为在落日下显得金灿的画面，而是望见对面马车旁边笔直站着的身影，沉静而鲜明，如同古老画卷上锩刻着细致美丽的花纹的长剑，分明展露着优雅的锋刃和寒光。
　　斯人如画……有些人生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