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东湖一草

16、第 14 章

　　胡英等人仍觉得难以满意，这个特别法庭是什么玩意？由什么人组成的？罗明海完全没有解释。如果换做别人犯下如此大案，监察厅在其中是少不了出席的份的，可是现在涉案的不是别个，正是总监察长本人，那么除了总长和总统领还有谁能有资格审他？
　　包括胡英在内的所有贵族都在脑子里浮出“敷衍”、“拖延”之类的字眼，在他们看来，或者事实上，总长的态度显然不是偏向受害者的。
　　但他们现在堵在这里也没用，罗明海一张棺材脸把话都说死了，再站着不走那就是聚众滋事，往大了扣帽子可以往上一直扣到谋反的罪名，斯特林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还有门口的卫兵已经在摸配刀了……
　　权衡了一番，大老爷们得出眼前亏不吃的结论，悻悻地败兴而去。但无论是谁也看得出，善罢甘休四个字都早已被扔进水塘里去了。
　　斯特林无声地长叹一气，转过头，“罗大人，既如此，下官先行告辞了，麻烦您向殿下转告一声。”
　　罗明海点点头，恢复面无表情，“斯特林统领，答应之事希望你能尽力，家族兴亡终究还是得看你们年轻人的，我已经老了。”
　　斯特林楞了一楞，罗明海从来没有这样明确地做出暗示，即使在紫川宁继任大典之后统领处人事更替时被众言所指，他自己本人也从未送过口，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反而对自己直接表露出退位的意思。斯特林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从那张脸上辨不出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大人言重了，您才五十多岁正当壮年，又是经验丰富，我紫川家振兴还要靠您的成熟经验和能力，谈何老矣？至于下官的任务乃是职责所在，自当全力以赴，请大人放心。”斯特林说这话倒也不尽是客套，他觉得自己毕竟才三十出头，新一代崛起的文武官员也多是卫圣战争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非战争时期的治理经验终究比那些老一辈人物差点，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看法，比如帝林就曾对他这种想法相当不以为然。
　　罗明海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表示，斯特林此刻也没工夫去掂量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略施一礼便掉过身离开了。屋檐答答地滴着水，罗明海站在台阶上默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身形在湿润的浅浅光亮下泄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佝偻和苍老。

　　“什么？调动中央军来加强维护帝都治安？那不如干脆用菜刀来削指甲得了！”紫川秀听完斯特林的转述哈哈大笑。
　　“你这什么鬼比喻！”斯特林差点想伸手拍他脑袋，好歹末了记起和伤患动手有失身份才忍住了。
　　派秦路回去下了令之后他便急匆匆赶来“了解情况”，一到这里发现情况之严重，倒也没比帝林在信上写的夸张很多，惟独那个在信中被写成重伤的某人此刻好端端站在院子里，一点也没有伤情严重的样子。松了口气之余，斯特林看到他在听过紫川宁和自己的交谈内容后那不怎么正经的态度，立时又觉得拳头开始发痒了。
　　“难道不是吗？就算怕有人闹事示威或者暴动，就算监察厅治少部这次涉嫌不方便出面，禁卫军也不是摆设啊，何必把中央军也扯进来？”紫川秀笑嘻嘻朝他的义兄眨眨眼，“斯特林，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你个头啊！你在胡说什么？”
　　恭喜你升任总统领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紫川秀微笑着摇摇头，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能者多劳，你的能力被世人认可当然值得贺喜了。”
　　斯特林苦笑一声，“算了吧，总统领非要坚持禁卫军重组的新兵尚未训练完毕，我还在想这样招呼也不跟蓝辛打一个，人家以为我抢饭碗呢！”
　　蓝辛原是禁卫军一个比较闲职的红衣旗本，因为得罪上司在这个有名无实的位置上足足停滞了十多年。他在战争最艰难时期表现突出，加上当时禁卫军高级将领死得死伤得伤，唯有他运气不错地一根苗独自挺立，最后竟被越级提升为禁卫军统领。只不过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被闲置所以磨平了性子，自打上任以后总是疑东疑西生怕哪里做错了，并且总是一副准备好随时被撤任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因此被别人私下里认定是家族有史以来最没有气势的统领。
　　“你这话要是被他听见，就等着成天被烦着吧！从早到晚追在你屁股后面解释‘我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他可是做得出来的。”
　　罗明海的借口紫川秀自是不信的，其实斯特林也心知肚明，那些人在帝都的丁点人马顶个什么事需要花那么大精神防着？关键是家族要摆出这种姿态，结果才会搬出震场面绰绰有余的斯特林出面。
　　“不跟你胡扯了。其实我不担心帝都……”斯特林疲惫地搓了搓脸，紫川秀留意到他眼底浮出的淡淡黑影，心下一叹，这一夜只怕是连累了许多人不能塌塌实实的睡觉。
　　“……说到底，他们的手还没办法伸到这里，你也知道，最要紧的是西部那一片，那些人盘踞多年，对地方上的影响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少不了又是一番伤筋动骨。如今大战放歇，我们实在是经不起这么闹了！何况那边又靠近流风家，万一……”
　　“话是这么说，不过难道你会什么都没准备？早就放鸽子给文河了吧？”
　　斯特林咳嗽了两声，“是寄了信，今早和总长的密令一起放出去了……顺便给明辉也带了一份。”
　　紫川秀点点头，斯特林这么做可能的确是出自对紫川宁的尊重，换了是别人位居在他现在的地位，没准就私自给文河送信了。文河在半年前接任了重建的黑旗军统领的位置，标准铁血军汉出身的他曾经分别做过斯特林和紫川秀两人下属，为人还是相当念旧的，假如斯特林首先给他示意，文河必然会听从，但斯特林偏偏等要紫川宁授意以后才那么做。居高位而知进退，不单单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心态，更是恰到好处的策略。
　　斯特林继续道：“幸好阿宁这次表现得相当果断，我有时觉得，也许她的魄力和才能还在参星殿下之上，假以时日一定能做得更好。紫川家究竟还是不乏明君的，如果真正能够上下齐心，或者中兴有望……”
　　紫川秀不出声地迎向阳光落下的方向，雨后清爽的微风悠悠掠过，前额的碎发一下滑到眼睛前面剪出疏密错落的残影。
　　家族中兴……他慢悠悠地想，在那之前，对那个曾经身着飘飘白裙轻快地踩在帝都街头的女孩来说，究竟还有多少障碍需要跨越？
　　军方势力的坐大，难道不被包括在其中么？
　　锋芒过盛的帝林，威望超人的斯特林，还有像远东土财主远胜过像忠诚臣子的自己……当那天到来之前，还能有多少人，可以依然维持今天的样子？
　　“喂，你有没在听？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对了，那个特别法庭什么时候开庭？”
　　斯特林看了他一眼，一瞬间眼神有些复杂，“……应该就这两天的事了，不可能再拖了。呃，说到这个……我们要怎么办？大哥这个样子难道能上庭么？”
　　“你说呢？没看见这几天他一直在像做功课一样恶补吗？要是从前在学校的时候他能有现在一半的卖力，奖学金都到手了！也不至于每回都让我替他填白卷。”
　　“唉！这又不是考试，光靠给他背资料那怎么行！平时有我们圆场应付应付还说得过去，真要到那种场合去，不出事才怪！”
　　“这个么……”紫川秀拉紧了领口转过身，“你在这里和我说也没用，还得跟他商量去，别忘了事情是他做的，刚才你怎么不问他？”
　　“对啊！”斯特林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苦笑，“刚才我怎么给忘了呢？光顾着看那间破书房了……啧，你还别说，就该把那间房维持原样，收拾也别收拾，直接用来取证！”
　　“那也没多大用处，到时候人家嘿嘿一笑，冷言一句：谁晓得真是刺客弄的还是自己烧的……就是说到口吐白沫也别想说得清。”
　　“信不信又不是那帮人自己说了算的，管他那么多！反正只要是有利的证据，难道还会嫌少么？”斯特林理直气壮地反驳，继而压低音量，“就算是没有，我们不也可以主动‘搜集搜集’……”
　　“…………二哥，拜托你别摆出端正忠厚的嘴脸说出这种话，我还没吃饭，不想先倒光胃口！”
　　端正面孔的拥有者才要示威性地扬起拳头，忽然顿住了，闲聊中依旧耳目灵觉的两人同时停下交谈，侧目回望。
　　林秀佳正从一旁的碎石道走了过来，小心地提起厚呢布长裙跨过一泓积水的雨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