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童话》八爪鱼

17、（七）

　　听到白玉堂的话，展昭终于缓缓抬起头，脸上竟是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如泉水般的澄澈，黑不见底的瞳孔中折射出的都是失望和不甘。白玉堂吃了一惊：本以为两人曾经同在一家俱乐部效力过，而赵钰又这么快来探望展昭，他们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可看眼前人的这副表情，却着实让他打消了这种想法。对切齿痛恨的敌人也不过如此吧！

　　强压住心中起伏的情绪，展昭淡淡地开口道：“我只和他说两句话，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在一边看着。”说完，他便又往前踏了一步，示意白玉堂让路。

　　白玉堂被展昭不寻常的态度给镇住了，只得侧身将过道让出来。展昭再不说话，拉开房门便走了出去。望着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影，白玉堂心中又是焦虑又是好奇，脚步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展昭一同下楼，走向了大厅。

　　汴京队下榻的酒店是襄阳当地最好的宾馆，紧邻著名的冲霄球场，虽然地处市内的繁华地段，却能够闹中取静，保留下一份特别的景致。透过大厅的玻璃窗远远望去，绿树环绕之下，冲霄球场标志性的塔台高耸入云，犹如利剑直指苍穹，气势夺人心魄。赵钰默默望着那座他熟悉的球场，心中波澜起伏。在这里，他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冠军，而也正是因为这里，让他失去了一段最珍视的感情。今天，他鼓起勇气来见展昭，就是为了能够修补那段友谊，只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给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是他曾经如此熟悉的节奏。曾几何时，每次听到这脚步声，他的脸上都会露出会心而满足的笑容，就仿佛听到了天籁一般的音乐，可惜，这样优美的旋律如今已经不属于他了。起身，回眸，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刻映入眼帘，虽然五官样貌并没有太大变化，可眉宇间那一份沉稳内敛，却不是他记忆深处所熟悉的内容。

　　“展昭！”赵钰欣喜地迎上前去，热情地伸出了双臂，但对面人却在看到他的刹那突然停住了脚步，顿时让他敞开的胸怀中一颗热切的心冷却下来。看来，想获得他的原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尴尬地收回胳膊，赵钰有些不知所措，印象中展昭从未这样冷待过自己，所以他才能鼓足勇气来酒店找这个昔日的好友。抬头对上那两道陌生而犀利的目光，赵钰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愧疚，清清喉咙才小心开口道：“我想你们今天刚到，应该不会安排训练，所以才过来找你。展昭，你在汴京怎么样？我们快一年没见面了，打电话你也不肯接，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只有挂念我吗？”展昭冷笑了一声，反问，“从来都没有想过常州队？”

　　“展昭，别这样。我知道那时你为我临时转会的事情很生气，可现在你也转会了，我以为你会明白一些……”

　　“明白什么？！”展昭的眼中交织着痛苦与无奈，却没有一丝的动摇，“你离开，留给大家的是绝望；我离开，是为了留给球队更多的希望！我们根本就不一样！”

　　“展昭！”赵钰被抢白得有些恼火，“你明知道我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为什么还要因为转会的事情恨我呢？老实说，如果不是答应过你要一起冲甲，我早就离开常州队了。现在你却非要用球队来指责我，真的很不公平！”

　　“如果早知道你对常州队根本没有感情，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把全部的希望和信任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展昭说着，全身已经开始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曾经的彷徨迷茫都在瞬间涌了出来，不断冲击着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心防，“你走得潇洒轻松，可你知道全队用了多久才从混乱中调整过来，多艰难才重新整合好那条脆弱的防线！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下来见你，就是想和你说三句话：没有你，我们一样升入了甲级联赛。背叛过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还有，对自己球队都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对任何人付出真感情！”

　　“展昭！”赵钰从未见过如此决绝的展昭，不由一阵心慌拉住了他的胳膊，“难道你忘记我们一起在常州队打拼的日子了？难道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

　　“正因为我记得太清楚了，所以才更加不能原谅你。赵钰，以后请你也不要再联系我，我们就球场上见吧。”

　　“展昭……”赵钰死死攥着展昭的袖子不肯松开，生怕这样一放手便永远也无法挽回那人的心。展昭却毫不领情，一边用力摆脱赵钰的钳制，一边伸手试图将赵钰的手掰开。

　　“展昭，教练正找你呢。”正纠缠着的两个人忽然被身后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都放开了手回过头。

　　第一眼看到白玉堂满含敌意的目光，赵钰心中便猛然一凛，再眼睁睁看着展昭走到那人身边，露出一副全然信任和感激的神情，他胸中累积起的怨气顿时变成了赤裸裸的妒恨，在怨毒的目光中表露无遗。白玉堂也不甘示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尽是鄙夷和敌意，更将展昭挡在自己身后，完完全全阻隔在了两人之间。

　　看着白玉堂和赵钰对峙当场，仿佛结了几世宿仇的样子，展昭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开赛在即，又是在襄阳队的地盘，总不要惹出乱子才好。想着，他偷偷拽拽白玉堂的袖子，示意他和自己一同离开，这才转身向楼梯口走去。待展昭已经走远了几步，白玉堂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也追着展昭一同往楼上去了。

　　赵钰心中又气又苦，无奈那人已经走远，想追怕是也赶不及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想着自己这次不仅一无所获，反倒令展昭的态度更加冷淡，赵钰只觉得胸中郁闷无比，不由得将一腔愤恨全都迁怒到了白玉堂的身上。他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一双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再紧，纵然心中有万般不甘，却也只能默默转身，孤独地离开了酒店。

　　展昭离开大厅便拐进了楼梯间，他并没有在自己房间的楼层停下，反倒是越走越快，一口气冲到了顶层的天台上。倚在露台边缘，壮观的冲霄球场仿佛就近在咫尺，展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栏杆，才勉强抵御住随之而来的压迫感。正月的寒风依旧冷得刺骨，却也令他有些发胀的头脑慢慢清醒下来。没想到自己会对赵钰发那么大的脾气，展昭无奈地笑笑，大概这就是情绪被压抑太久的结果吧。

　　“展昭……”白玉堂这次的声音不再洪亮，反倒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事吧？”

　　“没事，过去就好了。”展昭喃喃地答道，像是回答白玉堂，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着。

　　“那个……你……赵钰……”白玉堂慢慢凑到展昭跟前，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你既然知道赵钰，肯定也听说过他转会的事吧？”看出白玉堂的为难，展昭索性先开了口。

　　“嗯，”白玉堂点点头，“听说过一点，只知道他转会很突然，而且是从乙级队一下子就转到了襄阳队。当时大家还议论，说他是靠着自己老爸的关系才混进襄阳队的。”

　　“现在恐怕没人会这么想了吧。”展昭说着，叹了口气，“以他的实力，早几年就该进甲级队的。”

　　“是啊。”白玉堂的语气里有些微微泛酸，“两场球就坐稳了主力后卫的位置，抢断和拦截数据联赛第一，还有一脚漂亮的定位球。刚入选了去年的年度最佳阵容，又马上被召入国家队，估计未来几年里，国家队的主力中卫都非他莫属了。”

　　“嫉妒吧？”

　　“有什么？他比我大四岁呢，四年之后我也一定会成为国家队的主力！”

　　“呵，”展昭看着白玉堂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嫉妒就嫉妒，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说着，不轻不重地在白玉堂的肩膀上敲了一记，“再说，赵钰真正踢球的时间也不比你我长。要知道，人家可是正正经经大学毕业以后才开始做职业球员的，到现在也不过才三年的时间。”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赵钰为什么不直接从襄阳的二队开始踢，反倒跑到常州去踢乙级队？别告诉我你和他一早就认识，他是为了你才去常州的。”

　　“一边去，又胡说八道！”展昭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味道就变了呢？”

　　“他刚才明明说为了你才留下，那我想着为了你去常州队也很正常嘛。”

　　“他去常州是因为我们的球队年轻而且有潜力，既符合他的要求，也不需要借助他父亲的力量拿到主力位置。”

　　“这是他和你说的？”

　　“嗯。算起来，到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头两年我们的感情真的比亲兄弟还要好，没想到……唉……”展昭说着，脸色又变得黯然，“其实我一直知道，以他的实力早晚会离开球队，甚至想他也许第一年结束就会走。所以当他和我说又同俱乐部续了两年的合同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不能帮俱乐部冲上甲级联赛，他就再续合同，一直到成功的那天。”

　　“哼，可真会讨人喜欢。”白玉堂撇撇嘴，小声抱怨道。

　　“其实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展昭有些懊恼地叹息道，“我以为他这么做是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为着球队，没想到他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拉拢我而已。玉堂，你知道吗？当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赖的人忽然背叛了你时，那种感觉真的好像是天塌下来一样，茫然又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甚至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那种滋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来！”

　　“赵钰转会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展昭有些哀伤的表情，白玉堂终于问出了盘绕在他心头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