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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2 章 ...

  •   大浦道近郊的密林。

      高大的柿子树掩映着荒无人烟的废弃库房。如果不是面前充满戾气的少女,立文真想好好欣赏这周围的美景。阡陌交通,禽鸟相闻,跟千年前的长安一样恬然安逸。

      “钟sir,我们终于见面了!”陈舒扬立于仓库门前,似笑非笑,手里举着一把警用左轮配枪。Carson的配枪。

      立文点点头,态度傲慢的恰到好处。这个姿势让陈舒扬有些迷恋。人对于自己的对手总有复杂的感情,比如命运相似的惺惺相惜,又比如陈舒扬对立文的欣赏甚至些许崇拜。当这种矛盾的感觉纠缠在一起,她发现,当立文站在她对面的时候,她居然异常地兴奋起来。

      抿了抿嘴唇,她开始发问:“钟sir……我短讯约你到‘老地方’见……你为什么想到这里?”

      立文扬起妩媚的笑靥,露出右边脸迷人的小酒窝:“舒扬,你还是个孩子。”

      “我是成年人了。”陈舒扬转开目光不去看她,“你难道没有想过置地广场?”

      立文顺着他的思路继续下去:“为什么不是皇后码头?”

      她笑了:“我差点忘了喔……上一次在皇后码头,要不是为了救许文诗沙展,你根本不会那么早暴露身份。怎么样,提前享受暴风洗礼,是不是很好玩?”

      立文瞬间失神。做无间道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行的稳重而小心翼翼。即使不能做到滴水不漏,也至少能够为每一步行动作出合理的解释,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唯有面对文诗。面对文诗的时候,他努力地积攒起来的全部堡垒,瞬间毁于一旦。

      忆起那段惊魂动魄的岁月,他在心底默默地感慨。然后,他温和地打量不远处的少女,道:“说起来我都要多谢你,让我提早结束使命,获得回归。不过,这个捉迷藏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陈舒扬在他犀利的目光底下挑了挑眉:“所以,我现身了。”她认真地望着立文,发现他氤氲的眼神波澜不惊,带着淡淡的勇气,和无穷尽的斗志。

      立文浅浅地吐气,语气轻松地开口:“因为没有查到任何对案子有帮助的线索,警方在这里的封锁线早就撤了。所以,曦筠被救走以后,这里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不过,下次你再约老地方,我可能一头冲回Mega~~我是说,我在进兴时管理的场子。”

      陈舒扬笑出声来,试图往他眼里更深的地方看去,却震惊地发现那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立文耐心地等待她的目光弱下去,才慢慢开口:“孩子,zha弹一点也不好玩,你究竟是有多无聊,才用这个来当做消遣啊?”

      陈舒扬顺着他的逻辑,用反问的语气抒发那些未尽的情绪:“钟sir,你会有不甘吗?你为了警察的职责和信念,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地方摸爬滚打两年,差点连自己的命都赔上了。最后好不容易立了大功回来,却还是只能从O记新丁做起,连个见习督察都不给。你难道从来没抱怨过自己亏大了吗?”

      立文没有说话,向她伸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于是她注意到了此时此刻空气中流淌的“音乐”,是凉风拂过柿子树叶的、起伏有致的“沙沙”的声响。

      就在她恍惚的瞬间,立文已经越过她的身子,踢开了仓库大门。

      立文想象了N种可能看到的场景。然而他完全没有料到,眼前居然上演着第N+1幕。望着被滑轮吊在水池上空、兀自沉睡的Carson,以及他胸前绑住的zha弹,立文的心情有些微妙。

      大概猜中了他的心思,身后的陈舒扬轻灵地笑起来:“钟sir无需质疑你同僚的能力,我只不过对他用了一点迷药,他才无从反抗的。”

      “哗,你又玩炸zha弹。怎么样,这次的跟前几次有什么不同?”立文迅速转头,在对方来得及回答之前一枪毙掉了她手里的武器,一个侧滚翻夺回。

      “很显然,就算我问了,也不见得有任何帮助。”立文伸手,随意把衣服下摆打结,以方便行动,而后转身去查看Carson的具体细节。zha弹的倒计时器显示还有1个多小时,而Carson依旧昏迷。

      情况看起来不算太糟糕。假如他可以先抓住陈舒扬,再通知拆弹组来救人,或者可以在zha弹爆炸之前,化解一切危机。

      然而抬头的瞬间,他惊讶地看到了陈舒扬面上势在必得的微笑。

      “钟sir与其想着怎么抓我,倒不如想想怎么解救你的同僚吧。我有必要告诉你,他身上绑着的zha弹,有一个小凹槽,里面装了一根铷棒。如果你不懂那个有什么作用,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你的好友,Pro. King。”她大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准确无误地命中了Carson头顶滑轮的绳索。

      “不要!”立文飞扑过去,用自己的力气紧紧拉住那条已然断开的绳子,以防止Carson继续下落。上过化学课的人都知道,铷是性质活泼的碱金属,一旦与水相遇,则定会剧烈反映引致爆炸。

      数十个小时未眠早已耗去了立文大部分精力,如今力气渐央的他几乎承受不了底下强大的重量,绳索的摩擦力把他的手腕勒出一条血痕。举目四望,水池的周围居然没有任何柱子一类的物件,完全无法借助外物来省力。

      就在立文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陈舒扬发话了:“钟sir,我不奉陪了,沙扬娜拉!”她挥挥手,潇洒地步出门外。阳光透过柿子树叶的缝隙,在脸上投射出斑驳的疏影。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立文根本没机会掏出手机求救。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拯救Carson出去——又或者,连他自己也会丧身在这座废弃的仓库里。

      然而,他还有自由一线生机。

      于是,在陈舒扬消失以前,他大声吼起来:“小乖,你原本是个好孩子!”

      这话果然奏效。陈舒扬瞬间折回,瞪大眼睛望着她:“你为什会知道我的小名?”

      立文喘着粗气,没工夫回头看她。但他知道她的脸上一定流淌着惊讶,于是说:“很多年以前……我……救了一对饥饿的母女……给她们吃饭……还让她们……在我家住了一晚……现在……那个小孩……长大了。”

      他的话让陈舒扬瞬间怔愣。她思考了很久,才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就是那个威武哥哥?”

      立文在她看不见脸庞的地方重重地点头:“小乖……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做这些。你妈妈……要是知道了……会很伤心。”

      陈舒扬垂下眼睑,细声地说:“她已经死了。”

      说这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立文面前。立文侧过脸,长久地注视她,目光转过她的短发,她的眉毛,她削瘦的下巴,最后停留在她淡淡的泪痕里。

      他缓了缓气,有些叹息一样地回答说:“命运总是有遗憾……才会凸显幸存的珍贵。我想……你妈妈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会令她无法安息。”

      身旁的陈舒扬却剧烈地暴跳起来,带着哭腔嘶吼着:“不,不是这样的!负心的人可以高官厚爵,我可怜的妈妈一生衷情,却只能过早地死去。如果,如果我不为她讨回点公道,她才是无法安息。”

      她咆哮着的声音被面前立文翻飞的语气盖过。他绷紧了神经,说:“小乖……如果你能让这一切停止,我或许可以帮你妈妈讨回公道。”

      然而陈舒扬变得更加激动,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有着深邃的凄楚:“威武哥哥,你不可能的。你难道没有觉得,我跟你们的大sir长得很像?”

      大sir?特区警署现任地位最高的邵sir?还是说……Carson已故的daddy?

      立文猛然抬头,耀眼着目光,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他听见陈舒扬用中世纪行吟诗人的口气,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威武哥哥,你知道么,我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妈妈来自内地,爸爸却是个香港人。我们这种身份的小孩,总是特别好奇自己的亲生爸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有一天,妈妈为了不让我遗憾,带着我到香港找了我的爸爸。那天我一直等待,我等着他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拉着孩子的手,宠溺抱进怀里。然而他没有。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已经有家室了,我不会接受你们的,我会给你们一笔钱,作为安身的费用。我的妈妈很有骨气,就算那个人不要我们,她也不会接受他的钱,那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所以,她毅然决定带我离开。也就是那一天,在回去的途中,我们饥寒交迫,所以昏倒在路边,被威武哥哥你救了。后来告别了你,我们就回到了大陆,妈妈独自一个人倔强地抚养我长大。直到我初三那年,她因为过度操劳,去世了。”

      立文默默地咬着牙,感到手里的力气一点一点消失去。其实,他一开始已经想到,从陈舒扬这里,无论如何都会听到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可是为什么,当这个故事轻柔地送入耳鼓的时候,他仍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

      陈舒扬跟不少犯人一样,有着自己的苦衷;然而她犯案的手法,又跟从前所有的凶手不同。

      或者也许可能,一开始,她根本没有想要害人,只是企图通过某种方法,引起警方的注意,进而引起大sir的注意。

      大sir,倘若他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缘由,又会有什么的样的感受呢?

      而陈舒扬的叙述还在继续。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考最好的学校,拿最好的奖学金。”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非常轻柔,“我想要他知道,当初抛下我们两母女,是一个错误。”

      她的叙述突然中断,仿佛星夜中拱桥底下卖艺的歌者,在故事的高潮中戛然停止,用一种哀伤而凄婉的手势。

      立文坚持住神经听完,用一种格外温和的声音对她说:“小乖……你是个优秀的孩子。你考上最好的学校……对你的妈妈来说已经是一个安慰……她或许并不想你帮她讨回什么公道……只是想你可以快乐的自由的……度过一生。”

      陈舒扬眼神有些迷茫起来。半晌以后,她终于回神:“威武哥哥,我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根本没有料到你居然会越过我、进到里面来。我原本只是想……现在,你可以选择扔下他,跟我一起走。他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不值得的。”

      立文摇摇头,拼尽最后的力量说:“小乖……他是我的同僚,我既然来了……就根本不可能放弃他……这跟感情的亲疏无关……我们警察,有义务保护每一个市民的正当人身权益……而现在……他就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一席话说罢,他脸上带着些许苦涩的微笑,门外射来的刺眼的光线却让他瞬间闭眼。

      手里的绳索迅速滑了下去。立文睁开眼,强撑起精神,拉住那条绳子,这才发现救兵到了。

      文诗小鹿一般冲上前来,治住陈舒扬,将她反手扣于地上。而米安定和景博已经上去查看水池边的情况。

      立文只来得及说一声:“拉住这条绳子,救命!”便泄了力气,仿佛撑到了尽头终于崩溃一般,完全地瘫倒在地上。

      “立文,立文!”

      片刻之后,他开口了:“你们小心点,zha弹上面有个凹槽,里面装着铷。不能让他掉下去,zha弹里的铷遇水会爆了我们全部人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飞越而过,代替他拉住了那条绳子。

      是快闪。

      拆弹专家接踵而至。那个叫做谭彬的男子,惊讶地看着面前乱作一团的场面。不断有人七嘴八舌地向他解释当下的情形,然而他不想接收,所以背过去不看他们。

      这个时候,文诗把陈舒扬交给米安定,向谭彬走去,脉脉地对他微笑。她把脸正对他的眼睛,说:“BT,你是个很厉害的拆弹专家,所以拜托你了。除了你,就连凶手自己都无法解决这个zha弹的难题。”

      谭彬友好地点点头,看她又说:“炸(和谐)弹里面有个凹槽,里面放着铷棒,我们没有办法太过大幅度动作,把受害者拉到平地上来,你要小心。”

      景博听得她的嘱咐,亦靠身过去,正对谭彬的视线,道:“如果有任何我可以帮上忙的,请尽管开口。”

      他做了个OK的姿势,便径自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沿着警员们刚刚铺好的“路”,一步一步走到Carson的面前,开始手底的工作。这一次,他的动作很慢,虽然和从前一样稳重。

      陈舒扬在米安定手底无力地甩头,眼睛里只剩下绝望:“那个zha弹不容易拆下来。我只能告诉你们,就算铷棒没有掉到水里,如果剪错了线,zha弹一样会爆炸。”

      顺着她的目光,文诗发现,谭彬已经拆开了zha弹,露出两条红线。

      靓爆气愤地跑近,狠狠拍着她的肩膀:“小鬼,你一定知道哪根可以剪的对不对?”

      “不,我不知道。我给自己下了一个赌局,筹码就是高纪炀督查的运气。他和我一样,他的父亲也曾是你们的前任大sir。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他才被破格调入了重案组当了见习督查的吧。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可以有这么好的命运,我却狠心地被抛弃。为什么呢?难道仅仅因为我是大陆妹?”

      立文强忍住全身的抽搐,不让身边的人看出端倪。片刻前的经历激发了他体内的旧枪患,此刻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很久以后,他勉强恢复,扯着力气说:“小乖,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感到不甘心。”

      “是,可是你没有给我答案。”

      抽离的气息让他的语气很淡,却异常平和,略带男子特有的磁性:“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际遇赶到不甘心和难过。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拥有了一些东西,就不能拥有另外一些。因为得到另外一些东西的人,他们未必愿意同你交换。”

      陈舒扬震撼地望着他。

      他又扬起那种自信得要命的微笑:“能够看到自己在乎的人,都可以继续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其实真的不知道,我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到现在这样的幸福。”

      倒计时器上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半小时。立文坐起来,感到门口拂来的风打在脸上。文诗自目送谭彬开始工作后,便靠过去扶住他。他靠在她胸前,即便隔着略厚的外套,仍然可以感觉到她心脏的振颤。

      然后,他居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却不该在此出现的声音。

      “死林小取,赶紧给我解决的办法!”

      竖着这个明确的声源,他看到了阳光底下一个清晰的影子。没错,真的是他的小跟班,灵儿。小丫头不知何时出现的,此刻正毫不在乎地盘腿坐在地上,激动地敲打着两腿支撑的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口中念念有词:“死林小取,再拿不出解决办法,我就断绝你一切的学费和生活费,叫你乖乖滚回香港来!”

      快闪费力地回过一丝神来:疑难奇问达人林小取?他居然是灵儿的弟弟?

      这时候,所有的人听到,电脑里传出了一个清澈的声音:“喔,把你的老大叫来,此难题非他不能解。”

      灵儿兴冲冲地抱着笔记本电脑滑过来,指着屏幕上方:“文哥,你看这是什么?”

      立文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文诗的手臂抬起头来,眼睛放光地说:“摩斯密码?”

      他看完答案,目光黯淡了片刻,然后望着文诗,轻声说:“你把BT叫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文诗的双手抚摸过他的背,用一种异常深情的姿势。然后,谭彬过来了。立文靠近他的脸,细细地说着唇语,却并不发声。

      谭彬的神情,由迷惘到惊讶,由惊讶到接受无能,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就连近旁的文诗和灵儿也并不清楚他们交流了什么,然后,米安定看到谭彬靠近,郑重地说:“Mad sir,请你把这里的其他人,都带离现场,退到300米以外。这里,只留下我,高督查和钟立文警员。”

      文诗无法置信地冲过去,抓住立文的手臂:“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不可以扔下我,独自一个人承受!”

      立文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轻声的颤动:“阿诗,不用担心……刚才你们及时赶来,已经解了很大的危机。你知道吗,我几乎再不能多撑一秒。我知道你肯定看到了我留下来的柿子叶片,然后带着他们赶来。现在,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文诗仍旧狂摇晃脑袋:“不,得到另外一些东西的人,他们未必愿意交换。你说得对,就算把全世界的时间都加在一起给我……我也不愿意交换跟你在一起的一分钟。”

      立文平静地聆听她的“真情吐露”,而后转身,对不远处的景博说:“Kings,我知道你会选择支持我。那么请你帮我把她带出去,还有快闪,靓爆,Mad sir。你们在这里,根本帮不上忙。”

      景博点点头,和靓爆一起把文诗拉了出去。当所有人退到了谭彬说的安全地方,尚未来得及回头时,身后突然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文诗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拼命往回跑。前面的树枝燃烧起来,恍惚了她的眼眸。还没跑近,她咚一声跪倒地上,仿佛天地之间一个孤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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