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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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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门嘎吱作响,向两边打开,江氏高大的别墅就在眼前。
立文调整好呼吸,拾级而上。文诗清澈的眼眸在脑海里毫无遗留地浮现,抹之不去,挥之不散。
信任的链条早已崩断,警察与□□都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既然,既然已经背负了如此的罪孽深重,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只要,只要把江世孝送进监狱,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将眼里凄厉的哀伤悉数隐藏,努力展现着彻底的绝望。
务必要让江世孝一览无余。
他早已不是初出社会的那个阳光少年,揣着积极,踏着乐观。暴风骤雨磨平了他的棱角,人性的阴暗终于在他身上一层一层铺开,被展现得酣畅淋漓。
江世孝,是你逼我的。
重重推开那扇门,意料之中地,冰冷的枪口抵住了脑门。
他略低下头去,双眸蓄着满潭死水。
江世孝有型地坐在沙发之上,彰显着主人的霸气。感受到立文靠近的气息,他头也不抬地冷笑道:“连身份都暴露了,还敢来,不怕死乜?”
“我既然来了,就想到不能活着出去了。”立文的眼里依旧古井无波,连带心里也如钢铁长城般岿然不动。果然,他已经变了,变得和面前的男人同样冷血、无情。
“货在这里。”他不颤不抖地将物品放于茶几上,而后声色平静地问:“悠悠在哪儿?我要见她。”
江世孝站起来,不怒不嗔,只是哼了一声,道:“你无权要求任何东西。”
他在心里阴阴地笑起来,面上却仍旧一副看不出情绪的神色:“你要杀我,我无所谓,但请你放过悠悠,她是无辜的。”
“哼!”
他看到江世孝越来越放大的身影,突然膝盖遭到狠狠的重创,两腿吃力,猛地跪落在地。
后脑被沉沉地顶住,不经中枢神经系统也了然当下的情形。
思绪飞快地流转着,几乎只在转瞬之间,他已然剧烈地喘息着,如一头受伤的猛兽。
表演天赋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他的脸上全是“恐惧”,肉眼可见的“恐惧”。他想,江世孝大概看得真切,他是多么的怕死,又可以为了悠悠如此地将生死置之度外。
死又何惧?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倘若他可以死于信念死于理想,死于为正义全力以赴的道路上,对他来说已是足矣。
然,他许下的一个承诺,就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突然忆及,很早的时候,那个干练飒然的沙展,用降调一字一句地说:“好,我等着你。”
他闭上眼眸,心中一片雪白,毫无杂质,毫无瑕疵。倘若,如果,也许,他的生命在这里结束……
立文还不算真正经历过严寒的冬季。香港的气候,湿润而温暖,即使冬至过后,数九的日子里也不会有凛冽的风雪。然而现在,他觉得他经历了。
咔!——异常清脆的响声之后,什么也没发生。枪膛里没有子弹,一扣放空了。
这场赌局,他赢了,赢得干净,从此以后,不再是被动的一方。然而他没有欣喜,半点也没有——因为从此以后,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再有坚实的后盾,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卧底。
脱离了正义,脱离了法律,他已然一只离群的鸟。其实,在踏入卧底的第一步起,正义与法律就早成了装饰。再美丽的谎言,终有破败的一日。诚如胡sir所言,你触犯了法律,一样会受到制裁。
那句话,他似乎直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含义。那些牺牲,他也似乎直到现在才明白。以往的坚持,以往的追求,一瞬间轰然坍塌。
信任与背叛,早已不仅仅存在于人群之间,而是超越了人与人的,一种特殊的形式——背叛了自己的原则,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底线。
若然如此,他便要赢得彻底。
江世孝,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房间里风驰电掣而出。没错,是悠悠。
立文把眉梢缓缓地立起来,伸出手臂,牢牢地抱住她,仿佛怀抱着一件极易破碎的传世珍品。他把最深情的目光聚焦在她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宠溺,带着劫后重生的释然。“不要怕,我在这里。”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背,一遍又一遍,万种滋味混杂其间,说不上是深刻演绎,还是真情流露。他不爱悠悠,从来不曾对她有过爱人一样的情愫。然而,在那些苦难日子里的相互打闹,长久相依,已经衍生出一种无法割舍的情谊。许是兄妹,许是密友,又或许……不属于任何一种可以言喻的关系。但他诚恳地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即使他早就隐隐猜到这一场父女档的倾力演出。
【悠悠是江世孝的死穴,你早该明白。】很久很久以前,Laughing哥便看穿了这个道理。
悠悠心疼地望着他,ET一样的眸子里有着太多的欲诉而未忍,欲言而又止。
江世孝撩起面上得意的一笑,道:“立文,你跟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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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筠穿着家居服跟Lily姐通话,替文诗向她报平安,又告知这个丫头今晚在这里过夜,请Lily姐无需担忧。
然后,她独自站在卧房的窗口,思考着某些问题。
她的好姐妹,的确跨越过许多曲折的过往。这个姑娘曾经执着地深爱着子陵,违背师命、甚至付出一切地表达自己的爱意。那些艰难的岁月,随着时间的打磨消失殆尽。而如今的文诗与立文,似乎要重新面对一次严峻的考验。曦筠详细地倾听了文诗向她解释立文所处的境况,知道目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乐观。她是医者,可以治愈人们身体上的病痛伤员,却无法奈何人们所面对的险恶遭遇。假如世间每一对情侣都可以经历一次生死,这个世上离婚的人至少可以减少一半。假如立文从来未曾被赋予无间道的使命,他目前或者已经变成一个能力广博英勇无畏的奥基思特•杜宾。但那样的生涯,是另一种超越极限的心理挑战。如今,他拥有别的类型的苦楚,或者,可以认为,也少了某些负担。
文诗……究竟跟立文一起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爱人之间的私密情节,即便是景博和曦筠,也毕竟不曾知道。又或者,每一对爱人在一起做过的事情都是相似的,只不过这些事情,仅仅对于他们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在立文的卧底身份被文诗撞破的时候,文诗就已经承担下了命运的所有压力。然而她责无旁贷,因为这种命运的压力,叫做生死相许。
“嗯……我就猜到你是一个人睡。”夜阑人静的时候,文诗爬到曦筠的床上,干脆利索地钻进她的被窝。
曦筠果然毫无睡意,瞥了她一眼:“喂,你以为我这里是酒店乜,天天会有很多人来睡?”
文诗迅速响应:“你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意思的。”
之后,两个人在床头晕黄色的灯光里面面相觑,又非常融洽地攀谈起来。
文诗凑近曦筠光洁滑嫩的脸,问她说:“你为什么还不和Kings结婚呢?”
曦筠侧头打量她的神情:“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她思考了片刻,又问:“难道你觉得……他对你不够好么?”
曦筠挑挑眉,一副被彻底打败的神情,而后毫无逻辑地说:“我们民族有个古老的成语,叫做双龙戏珠。”
文诗顺着她的话题漫漫地思索,片刻之后发现一无所获,于是问她:“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曦筠低低地笑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很多事情,再美妙,如果没有人分享,一个人也是毫无趣味的……”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喔!”她口快地反驳。
曦筠浅浅舒了一口气,道:“可是双子龙,是两位一体,任何一只先于另一只行动,都不能得到完全的快乐。我们两个呢,也是一样。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穿上最美丽的嫁衣,一同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眉眼弯弯,俨然一只可爱的小精灵。
文诗骤然感动,又骤然脸红,仍然犹豫着说:“唉……可是阿文……我都不知道他在江世孝那边能不能应付过来。还有我手头的棘手案件,上面催的好紧……”
曦筠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脸上逗弄地划过:“案子是破不完的啦,madam。不过呢,你都要相信立文,会好好地解决掉那些社会的人渣。我可是举脚支持他的……”
曦筠与文诗,一向两情相悦,对于彼此的心意,既宽宏大量又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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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掉下去,月亮变得黯淡。黎明之前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漫长而不尽如人意。
立文听见门在身后合拢的声音,持续着面无表情的模样:“这个兵贼游戏,既然我输了,我无话可说。”
江世孝眯起眼睛,审视他一番,道:“你既然回来,我就当你是自己人。”
他将头侧到一边,并不回应。
江世孝悠着步子靠近,笑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你那么拼命地救警方的人,想说自己不是卧底都没人信了吧?!”
无声胜有声是最好的回应。
衣领被狠狠揪起,紧跟着整个人被重重摔倒了地上。江世孝愤怒的咆哮在头顶盘旋:“要不是你,Laughing和阿芯都不会死,你对得起他们吗?”
立文心里翻江倒海地纠结起来。他对不起他们,他的双手早已染满鲜血,他和这房间里趾高气昂唾骂着他的男人,没有区别。
“老大老大,接电话啦!”铃声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压抑到窒息的空气。
“怎么,不敢接么?”面前的男人如一头雄狮,玩味地看着爪子底下的猎物,“告诉你的sir,你把货交给我了,看他怎么说?”
立文的脸上此刻正上演着黑面包拯的戏码,独独缺少那一轮照亮前程的启明灯。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僵在胸腔左前方、那个叫做心脏的位置,无数思绪在脑海里溃烂腐朽。
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所有后果,只有自己为自己买单。
“我告诉你,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我就我就有能力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我不杀你,就是看你是个人才。”
立文扬起脸来,直视江世孝的双目,用剜子一般的眼神:“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可能,因为我是个警察!”
“呵呵~~”江世孝恍然失笑,“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做卧底这行,已经越界太多,你以为他们会保你吗?一个变节的警察,只会得到比我更加悲惨的下场。”
立文紧紧盯着江世孝的脸,没有悲,没有恨,没有怨怒,静无波澜,敛却涟漪。
“你不准备杀我是吧?”他抬起脚,转身往门外走,没有丝毫犹疑。
身后响起冷如冰窖的哂笑:“我今天不杀你,不代表你以后都有活路。”
跨出房间的刹那,握起拳头,指甲早已深深陷入皮肉里。
“阿文……!”突然被温热的气息从背后紧紧拥住,江悠悠美丽的脸上流淌着厚重的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更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重,你差点被爸爸杀掉!”
立文短暂地怔住,而后转身,回抱住悠悠,将她的头深深埋入自己的胸膛:“你不用道歉,幸运王子从来就是小公主的王子。”
温存的一幕出现得恰到好处。
很久以前,江世孝许诺,只要立文把悠悠哄得好好的,他就给他机会做大事。
江世孝微微眯起小眼满意地欣赏着门口的场景,面前的两人恩爱有加,如此和谐温馨,如此相濡以沫。也许,他永远不能猜到,这一对亲如兄妹的好儿女,他们正在上演的一出戏码,缘于默契,源于深爱——对彼此心中别于对方的另一个的爱。
天亮了。月亮落下去后的第一抹晨曦,已经开启了深灰色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