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儿》酆都霜迟

3、管家父子的下午和晚上

　　关开吃过午饭后，参照午后太阳所在的位置更换了一张沙发，开始阅读昨天没看完的那本书。过了没多久，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面前，手上是一杯香气诱人的摩卡薄荷咖啡。关开懒洋洋地接过杯子放在沙发边的小桌上，连句谢都懒得讲。
　　“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抛弃你那便宜儿子啊？”罗落没有被他这种彻底的无视态度击退，依然死皮赖脸地纠缠着眼前人开口，“说真的，我觉得你简直就是当代苦行僧的典范，竟然花费自己十几年的青春去喂养一个跟你完全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小屁孩。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要不要我替你报名参选今年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关开依旧不动声色地翻动书页。罗落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表情。很好，他决定追加最后一击：“虽然你可能以为自己脸还很嫩，等你那便宜儿子长大飞走了，你还有大把时间留给自己享受，但我实话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趣老头子了。这种变化是单向不可逆转的。你的心老朽得都不知道什么叫享受了，你瞅瞅你看的书，想想你那三百六十五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赶紧认清现实吧，你跟我们这些人都已经有代沟了老大爷。”
　　关开把手上的《高考食谱全攻略》“嘭”一声摔在桌子上，站起来扭头就走。罗落也不拦着他，反而坏笑着坐到了他原来的位子上，端起咖啡美美地啜了一口。

　　下午上课前，上月月考的成绩和排名公布了。管安林照例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比较出人意料的是沙奇同学这次居然没有吊车尾，考了个班级第38名，年级第70名的好成绩。下午第一节课后，沙琪跑来打听自己哥哥的排名。每次月考成绩出来后，她都会第一时间跟哥哥进行比较，因为两人名次的先后与他们下月零用钱的数量直接挂钩。沙家有一条非常阴险的家规，兄妹两人每月的零用钱是不均等的，具体收入取决于上月考试成绩，排名较高的那个人拿两人零花钱总数的四分之三，另一个只能拿四分之一。
　　沙奇正趴在自己桌子上睡得香甜，沙琪走过去推了他好几下都没醒。正巧这个时候管安林人又不在，她四下环顾，不知道该向谁打听比较好。坐在沙奇前面的学习委员见了，主动告诉了她沙奇的名次。
　　“擦，居然没他高！下个月我还有很想买的东西呢，这下又要跟他借钱了！”沙琪郁闷地说。
　　学委平时虽然很瞧不起沙奇，但却对他妹妹挺有好感，此刻便同仇敌忾道：“你哥能考成这样只可能是狗屎运爆发，这种人最让人不爽了。”
　　沙琪摇了摇头伤心地说：“你不懂的，这不是狗屎运。其实从小我就总是需要付出双倍努力才能超过他，因为他有先天优势。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个意外的回答让学委感到很吃惊：“你的意思是……他有帮手？”说话的同时还欲盖弥彰地瞄了眼管安林的座位。
　　可惜沙琪根本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她很快便从沮丧中振作起来，踹了哥哥的桌子一脚泄愤，然后像往常一样挺胸抬头，充满斗志地走了。

　　徐翔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刷着网页。他最近沉浸在团购活动中不可自拔。走下了神圣讲台的徐老师是个胸无大志又有点贪小便宜的寂寞宅男。自从团购热潮兴起之后，他便放弃了原本长期驻扎的淘宝网，改成了每天忙着跟团晒团。
　　“哎呀，这个‘荷花公公’5人份酸汤鱼火锅超值套餐真是实惠啊，好想去！不过想凑齐这么多人太难了。” 徐老师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点着鼠标惆怅地自言自语。
　　徐老师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在本地上的大学。他之所以一个人跑到这个陌生城市来工作，一方面由于这里是愿意录用他的学校中条件最好的，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借此逃避亲友们的密集关注和牵线搭桥。他不想和家里人住在一起，更不想去相亲，原因自然就是大家不用想也猜得到的那个原因。谁叫这是个耽美小说呢。
　　徐老师没有一个朋友在身边，因此工作之外的时间通常都很寂寞。他的同事们多为女性，结了婚要顾家的不提，即使是未婚的也几乎都有固定男友，基本没空参加什么团体活动。徐老师来到这个城市才半年多，已经从一个普通宅进化成了资深宅，并正在向骨灰宅积极靠拢。有的时候他也想快点找个男朋友陪他，可是又不敢贸然踏进本市的同志圈子，毕竟他从事的是这样一个敏感行业，绝对不能走漏任何风声。不仅如此，当老师还使他失去了很多其他方面的自由，比如说不能穿性感修身款的衣服，不能太过明显地保养脸蛋，甚至不能喷香水……如果不是因为真心喜爱教师这份工作，谁能忍受做出这么巨大的牺牲！
　　就在徐老师长嗟短叹顾影自怜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嗯是我，李主任吗？有什么事？……是的，是黑色凯美瑞……Whaaaaaaat？！”

　　下午三点的时候，罗落回自己酒吧开门查岗，三点半左右他就取了车打算回去了。剔骨酒吧一般要到晚上九点之后才会热闹起来，在此之前有副经理一个人在就足够了。开车经过Mi Cariño的时候，他停下来轻轻地按了两声喇叭，几分钟后，穿着古板西装的“管云涛”从店里出来，坐进了车子的后排。关开脸上的妆只化完了一半，右半边脸白白嫩嫩的，左半边脸却是属于中年男人的灰黄黯淡，看起来实在有点渗人。坐上车之后他立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它继续往眼角贴皱纹。
　　罗落从后视镜里瞄了关开一眼，忍不住又刺激他说：“你天天上这么厚的妆，脸上的皮肤都快完蛋了吧？偏偏你还是为了往丑里打扮，真够难得的。”
　　关开没理他。
　　罗落并不气馁，他知道有一个话题保证能让这个人开口：“你儿子快高考了吧？成绩怎么样，能考上T大不？”
　　关开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点迟疑地回答道：“好像挺好的吧。我不是特别清楚。你知道，我有足够的钱供他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快乐就好。至于高考考得怎么样，那些都无所谓的。”
　　罗落觉得这个无聊的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于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明知故问地说：“我还是把你送到你们那个小区门口？”
　　“不，今天把我放在家乐福那里吧，家里的油快用完了。而且宣传广告上说今天猪肉特价促销。”后座上的人回答。

　　管安林放学回到家，他老爸已经在厨房里做起晚饭了。管云涛腰上系着条买酱油时附赠的围裙，脸上被炒菜的热气熏得冒出一层油汗，看到儿子回来，挥了下锅铲算作打招呼。
　　管安林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地看他爸炒菜。同样的动作他看了很多年，从冬天不敢在做饭时穿外套冻得微微发抖的样子，到夏天被热油烘得挥汗如雨的样子，每一个季节里父亲的形象都那么熟悉，不用经过思索便能自动浮现在眼前。但它们都只是背影。他的爸爸通常背对着他，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洗衣服、拖地，或者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看电视。他们吃饭的时候倒是面对面的，不过这种时候谁也不会特意抬起头盯着别人的脸看。所以对管安林来说，父亲的背影远比他的脸更让他熟悉。
　　他又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对爸爸说：“今天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又拿了年纪第一。”
　　“唔，不错。”管云涛听到声音，回头冲儿子笑了笑，“你一直是很乖很好的孩子，我对你非常放心，不过千万别让自己太累了。”
　　管安林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心里难受得要命。
　　他对我很好，但我并不是他的骄傲。
　　他在阳台上养一株花，还会说希望它能开得漂亮这样的话。这个人对我却从来都不抱有任何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