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天使》黄茵然

3、第 3 章

　　三

　　第一次见到柴玉关，他给我的印象与外间传说的大相径庭。在我推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那棵高大的枫树，粗壮的枝干和深情的颜色使它散发着孤独的美。柴玉关就站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的风景，一身病服外加一件黑豹纹呢绒外套，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说不出的闲适和疏懒。他感觉到我进来，并没有傲慢地不予理会，而是礼貌地转身向我一笑。岁月在他清癯的脸上刻下了痕迹，细碎的皱纹使他的轮廓看起来比别人深刻一些。当他对我笑的时候，我莫名地有种亲切的感觉，就像心房忽然被什么东西包容着一样安然。可是当我接触到他的眼睛时，我想起了他“铁血将军”这个称号。
　　在这个国家，军人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尽管到处都标榜着民主和自由，但军政独裁已然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让世界明白真正的价值，建立利于我们前进的同盟关系，同时对于那些阻挠我们前进的力量，必须不惜一切予以粉碎！”手握国家百分之八十军力的柴玉关，不止一次罔顾最高议会的决议，亲自带兵征服那些“阻挠我们前进”的土地。它们往往来自于弱小而穷困的地域，子民们为着微薄的食物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苦苦挣扎，家园却因为稍微的忤逆而被战争摧残得支离破碎。最后这些国家只能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向我国源源不绝地输出原材料，陷入更穷更落后的境地。同时，柴玉关利用他手上日益扩大的军备力量威吓着别国，在国际社会里屡次达成不平等的和约。在国内，尽管军人是如此的横行霸道，但无人不敬服他们之上推行“铁血政治”的铁腕将军。他的政绩，早已被载入不朽的史册；他的光辉，盖过了国内任何一个政治人物；他的名字，连傻瓜都识得，更勿论一个整日奔走于街头巷尾的乞丐了。
　　此刻，我的眼睛正迎上那双让无数铮铮男儿为之折腰为之断臂的眼眸，鹰隼般的目光因为我适才对他的称呼而闪过一丝兴味。良久，我低下头，以一个卑微的姿态道：
　　“将军，很感谢你对我的照料。能被你收养，我感到非常幸运，你……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神会，保佑你的。”我竭力地搜索枯肠，试图在贫乏的言语里能表达些什么，但最终无能为力。那时我认为是自己太笨的缘故，但现在想起来，有些感觉，即使你有能力去表达，也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或许，我已经长大了，或许，我是个受过伤害的人。
　　柴玉关眼中注视我的那份光芒消退了，他扬手挥退众人，包括一直伺立在他身侧的熊猫儿。猫儿大哥临走前向我递了个鼓励的眼色，让我忐忑的心稍稍平服了些。
　　“飞飞小姐今年几岁了？”沉稳的声线收摄心神，我讷讷地答道：“十四，再过一个月就满十五了。”作为一个养女，我知道我的年龄已经太大。
　　“十四……你比七七要小三岁。”他略一沉吟，便走到一张躺椅上背对着我缓缓坐了下来。我听到他温和地问：“能帮我把床边的那张照片拿过来吗？”
　　我顺从地走到床边把照片递到他身旁，柴玉关说了声谢谢，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相框里笑得一脸阳光的女孩。他的手在接过照片的时候碰到我，肌肤有些粗糙的感觉。我想被这双手抚过，心情一定会变得很踏实很温暖吧。
　　“这是我的女儿，你觉得她长得漂亮吗？”
　　“是的，她长得很漂亮。”像所有的父亲，听到别人对自己女儿的赞美，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而自豪的微笑。
　　“七七是个很纯洁的女孩，就像天使一样纯洁。她的母亲过世得很早，我时常担心她会因此而感到孤独，事实上她的身边也很少朋友，但她从不把自己的不快乐让我看见。每次匆匆回到家里，我都会看到她灿烂的笑容。她喜欢搂着我的脖子让我满足她任性而孩子式的要求，等我点头的时候，她就会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爸爸，你知道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她喜欢画画，画得认真而随性。我给她请的家庭教师都让她给赶跑了，她说她只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她的画里，你看不到一丝阴霾，只有阳光，草地，和跟她一样纯洁的白玫瑰花。
　　可是有一天，我的部下跟我说她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她在电话里说她恋爱了，只要能见到那个人，她就会感到无上的快乐。那时候我正在外征战，并没有对七七的私情投入太多的关注。在我心里，我总觉得这种小儿女的交往对我的女儿没有什么不好，她已经长大了，应该去试着感受来自爱情的甜蜜和悲伤。”
　　“半年以后，我回到家，他们告诉我七七疯了，疯得很厉害。国家怕影响我的作战情绪，竭力封锁掉所有的消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只会无缘无故地尖叫，哭喊。”柴玉关说到这里，静默了好一阵，“她看见我就像看见恶鬼一样害怕得直打战，把头使劲撞向墙壁。护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拉开了，那时她盯着我，像在喃喃地诅咒什么，我听不真切，只看到她嘴角上渗出的白沫。”
　　他把照片搁在身旁，用平静的语调道：“那个人是英国公爵的儿子，我暂时还动不了他。而且我也不希望这么轻易就让他死了，我要先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也尝尝被最爱的人伤害的滋味。飞飞小姐，你愿意帮我的忙吗？”他转首询问我的语气很温柔，就像一个长辈的关怀，我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在回答：“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柴将军？”
　　他在躺椅地手柄上缓缓地拍了两下：“三年，我会给你三年的时间去国外学习上流社会的一切。三年以后，你将以我养女的身份回到这里，帮我、帮七七去征服那个男人。然后，把他置诸死地。”
　　“就这样吗？”我问。
　　“在此之前，我会给予你作为我养女所应享有的一切，事成以后，你也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怎么样，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吧？”
　　交易？这的确是个诱人的交易啊！
　　我默默地伫立在躺椅旁，从这个角度上看，原来柴玉关所受的伤远远比我想象的重。绷带缠住了他的前胸，一直夸张地绕到脖子附近。但他并没有展露出一丝病容，相反地，此刻我可以清晰地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份运筹帷幄的气质。
　　“我答应你的要求。”我平淡地回答，既不兴奋，也不悲伤。
　　柴玉关站起身来，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能猜到我的身份，证明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记住，从今以后，世上不会再有白飞飞这个人，你的名字叫朱七七。”
　　“是的，我知道了。”在退出房门的一霎那，我问：“柴先生，为什么要是我？”
　　“你很像她，特别是……伤心的时候。”他背对我望着窗外，这一声回答居然是温暖的。
　　轻轻合上门，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柴先生说得没错，你笑起来真的很……”
　　很像她吗？原来……所有的赞美和关怀……都是假的，我只是个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