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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寄人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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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小六又哭丧着脸来叫门。
苏敏醒来见自己躺在床上,微笑,不是那么坏嘛,又转头去看寻影,依旧是一张冷冽的脸,垂着眸,目光停留在地上。她也不问自己为何会在床上,像是知道他会尴尬一般,只在心中暗自偷笑,起身,开门。
“少爷,你可跟他说好了?”小六战战兢兢瞄了眼寻影,嗓音哽咽。
“那药没毒,他逗你玩呢。”苏敏笑道,见小六似惊似疑又似喜的表情,故意将脸一黑,“还不叫小二送些热水上来,我要梳洗。”
“少爷你说的都是真的?!”小六大喜过望,又兀自点了点头,“少爷说的一定是真的。”急冲冲转了身,高喊着小二提一桶热水来,还要一壶热茶,他要收惊。
“你总是这样么?”寻影面目表情问道。
“什么?”苏敏疑惑,歪着头问道,见他半晌也不回答,又像是想到什么,灿然一笑,“别忘了,我是个男人。”
假男人!寻影在冷哼一声。
苏敏本想在万寿镇歇息一日,待寻影伤好些再走,可是转念一想,如今他已经是她的小厮跟她一起,还不如早点回江都,也好避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一行四人用过早膳,便坐着马车回江都了。
小六本就惧怕寻影,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寻影,真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李德福则是面色凝重,只是少东家说他自有主张,他也不好过问。寻影还是张冷脸,表情始终如一。只有苏敏像是兴致极好,腿上搁着影剑来来回回研究着。
四人到了苏府,才进门,就见府内一片混乱,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苏老爷坐在大堂上,也没人陪着,一个人怔怔望着门口,见苏敏回来,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光彩,嘴唇微微颤动了下,哆嗦着手招呼她上来。
“爹,这是怎么了?”苏敏赶紧迎上前握住他的手,见他一日之间双鬓雪白,心中一悸,“是不是!是不是遥情,出事了?!”
苏老爷微微摇了摇头,紧紧握了下苏敏的手,一瞬间老泪纵横,心下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有酸涩,有哀伤,也有愧疚:“是你大哥。”
“他?!”苏敏一听是苏大成,顿时松了口气儿,皱着眉说道,“他又惹出了什么事,强占了哪家姑娘的清白还是又输了几百两银子?”
“不是,是你大哥的手脚被人废了。”苏老爷抬头望着苏敏,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敏儿,是不是你让人废了你大哥?”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敏心中一冷。
“我知道前儿个是你大哥对不住你,可是他还年轻,我老苏家也只这么个儿子,敏儿,如今他也赎罪了,你可不可以看在爹的份上别再与你大哥计较。”
“计较?!我何时与他计较了!”苏敏浑身一震冷冷打断他,心里发疼,她真的比不上一个败家子吗?差了血缘就差了那么多吗?见苏老爷一怔,脸色怀疑,她心中又是一阵发酸,缓了口气,改口说道,“苏老爷,这么多年来,我苏敏是那样的人吗?”说罢,她转身朝着后院走去,脊背僵直,“如果当真是我,今儿个他废的不是手脚,而是命根子。”
寻影紧紧跟在苏敏身后,一身黑衣像是她的影子。
“老爷,您不信少爷吗?”小六轻声说道,“少爷是好人,天底下最好的人。”
苏老爷顿觉自己说错了话,见苏敏渐渐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颓丧着张脸瘫软在凳上,他是老糊涂了吗,敏儿什么样的个性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这般,日后又要怎么办才好。
苏敏走回屋内,躺在床上,心内愈加悲伤,她因舅舅而枉死,如今又要因为苏大成而冤屈吗,她就这么不值得被人信任!越想心里越是闷得慌,像是搁了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们不是你的亲人。”寻影坐在桌边,径自倒了茶饮了一口。
“为什么不是?!”苏敏自嘲道,露出一抹苦笑,“想想还真是讽刺,陪我去喝酒,喝女儿红!”
苏敏出门,故意往后门走,避免遇到苏老爷的尴尬,只留了张纸条说铺子有事,晚些时候回来。
两人一路慢慢走着,一前一后,也不说话,扬州府江都一直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城市,大运河穿城而过,船只往来不绝。扬州因大运河而兴,大运河因扬州而活,唇齿相依。
随意找了间酒肆,苏敏将银子拍在桌上,大声喊道:“小二,拿几壶上好的女儿红来。”
“客官,咱们小店小本买卖没有女儿红。”店小二笑道。
“那有花雕吗?”
“呃……也没有。”小二赔笑。
“那你们有什么,随便上。”苏敏不耐。
“好嘞。”一会儿店小二拿来一个酒坛与两只碗并一些下酒小菜,语气甚为自豪,“这是咱们店的有名的烧刀子,够辣够呛,绝对够味,只是小爷,我怕你喝不惯。”小二见苏敏细皮嫩肉,身子骨又单薄好心说道。
“没事!”苏敏挥手,打发店小二,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呛辣的味道从口腔一直烧进胃里,又带出一股气从鼻内喷出,她瞬间涨红了脸,用力咳了几声,辣味慢慢淡去,继而弥漫上来的是酒特有的香味,醇厚的质感萦绕舌尖,苏敏又喝了一大口,又呛上几声,如此几次,竟也喝光了一碗烧刀子。
寻影冷冷看着,略长的眼微微眯起,偶尔抬眸,目光冷冽扫视过那些抬头观望的人,吓得他们乖乖坐在位置上不敢窥探一眼:“伤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问道。
“伤心?!”苏敏冷哼,“我有伤心吗,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伤心啦!”说罢,又喝了一大口酒,喃喃自语道,“我一直不曾对生活失望,即使妈死后环绕着我的都是冷嘲热讽,即使我死的那天我都还坚信绝处逢生,所以我活了,另一个世界,从新开始。多好,我努力学习,努力融入,甚至一肩扛起一大家的生计,每天只睡几个小时。我这么做错了吗,我只是希望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是属于我的,我一个人的,不需要寄人篱下,可是我一直在寄人篱下,真是可笑!”
寻影只晓得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大串,却听不清她说些什么,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愤怒,似乎遮掩了什么不让人瞧见。
旁边烧饼铺子,司琴用帕子裹好几只热腾腾的烧饼,她家小姐今儿个直说想吃烧饼,遣她来买,一转身竟瞧见苏敏在对面坐着,急忙笑脸盈盈过去打招呼:“苏公子,真巧。”
苏敏微眯了眼,手胡乱挥了一下,呵呵一笑:“你是谁啊?”
“公子真爱玩笑。”司琴嗔了她一眼,“我是司琴,春芳楼的司琴,或者说是玉笙姑娘的贴身丫鬟,这下总该认得了吧。”
“认得,玉笙的司琴。”苏敏打了个酒嗝,笑得花枝乱颤,“可是我不要玉笙,玉笙会骂人的。”
“苏公子,你喝醉了吗?”司琴瞧着情况不太对,急忙又转向苏敏对面的人,刚一张嘴想埋怨来着,立刻被吓了一跳,那人五官刚硬,脸色阴郁,及黑的眸几乎看不见光亮,只看着他浑身上下便泛起冷意来,一阵一阵直往心里头窜,连着头皮也发麻了。“我…我…先走了!”司琴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匆匆逃离。
待她走后,寻影垂下眸,心里有些怒气。见苏敏一脸娇媚与别人谈笑风生,特别还是以男人的身份,总觉得这样的她有些放荡,让他忍不住咬牙切齿。突来的情绪让他愈加烦躁,干脆也端了酒一口饮尽。
司琴回去后,急急忙忙向玉笙说了碰见苏敏的事,又说有个很可怕的男人陪着她一起。
玉笙一听,心下直打鼓,急忙换了衣裳赶去酒肆,别个人不晓得苏敏真正的身份,她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这女人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且说凌家书房。
凌傲渊支着腮状似无聊地翻看着账本,又抬头看了眼膝盖打颤的张大富,双眸微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慵懒的问道:“这就是这个月入账?”
“是。”张大富低低应了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
“苏记的印染……”
“是那苏明使贱招害我,还压低了价,所以账目上银子少了些。”害他不得不吐出吃进去的银子填补空缺,让账本好看些,张大富咬牙切齿说道,“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只让人拿了次等颜料替他印染,那些料子遇了水便会褪色,想他日后……”
“顺昌的名声值多少银子。”凌傲渊打断他。
“那自然是无价!”张大富嘿嘿一笑讨好的说道。
“是吗?”凌傲渊眼里盛满笑意,冷嘲道,“我怎么觉得是一文不值呢?舅!舅!”
“傲渊,我……”
“我不管你中饱私囊了多少银子,替自个儿买了多少宅子田地,也不管你娶了几房姬妾,顺昌的事儿我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不要太过分就好,这都是看在娘的份上,如果你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舅舅,别怪做外甥的不顾情面!”凌傲渊合上账本,冷冷瞧着张大富,“你回去吧。”
“可是我……”张大富还想辩解,见凌傲渊冷下脸,立刻噤声,乖乖走了出去。
“爷。”凌禄恭恭敬敬站在门外,“表小姐回来了,还有苏老板在码头边上的酒肆喝醉了!”
“该死!!”凌傲渊一听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