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在最开始那几天,黄建明起床的时候还会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他习惯有严青荃在身边,他可以缩在被窝里撒会儿娇再起床。严青荃不在这个房间里,他每次想赖床,就觉得像一次没有观众在场的魔术,鸽子或者兔子从帽子中跑出,没有等到预期的鼓掌,就纳闷地一溜跑掉了。剩下一个孤单单的帽子落在舞台上,看上去凄清又有些荒诞。
黄建明那几天晚上下班打开门,总是习惯性问一句:“待会吃什么。”没听到回声,他才反应过来严青荃不住在这儿。那个时候华灯初上,黄建明靠在墙上,看着玻璃窗外的路灯以及对面住宅区的灯火,觉得每一家灯火后面都是有情人,顿时觉得自己一个人形影孤单,当时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他又觉得自己心里头的难过是严青荃给的,于是酸楚之中就又有些愤恨。每次这个时候他就狠狠地想着:分就分呗,谁稀罕呢。可是他心中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就是稀罕啊。而且他也知道,心底的那句话才是真的。那个时候黄建明就突然觉得日子有些索然无味了。
然而时间一久——想要日子充实繁忙一点其实很容易。黄建明一有空一下班就去和朋友们聚会,玩的很有些以他乡做故乡的劲头。大家知道黄建明是失恋,也刻意把气氛搞得热闹,黄建明一来二去,几个月过去了,就真的开始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其实挺开心的,甚至比和严青荃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开心。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快乐有种赌气的性质,像是一次拙劣的夸张表演。虽然他再也没说过严青荃,但是黄建明的笑声那么大,表情那么夸张,好像严青荃一直都在他身边,他要做给严青荃看,来表明自己多么不在乎。
有一天大家一起喝酒,就说到孙志康最近新包的一小明星。当时不知谁说了句:“老孙不知怎么回事,以前都喜欢俏皮伶俐,听话会玩的。这次找的那人做派倒有点像严青荃。”
旁边有人接过话说:“这么一说我也见过,上次老孙带着他,那人跟我们打招呼挺淡的,没以前那几个热络,不过挺有礼貌的,一副大少爷的样子,挺有严青荃那个意思。穿衣打扮什么也有点像,不过没严青荃漂亮。”结果庄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黄建明放下酒罐,朝那个人看过去。
那个人赶紧赔笑说:“建明,不好意思啊。”
黄建明一听这话却恼火起来,说:“你跟我道歉干嘛,说严青荃怎么跟我道歉呢你。还怕我触景伤情不成,他严青荃多大魅力啊。”
那个人有些下不了台,就讪笑说:“那是,我也就随便说说。比他漂亮的多得是……”话还没说完,黄建明却又不干了,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那个人被这句话梗的说什么都不是,当时有些恼火,又不好发作,就微微黑着脸不做声。庄朋这时看出势头不对,就笑着说:“娶妻当娶贤,光漂亮有什么用。我们建明下次得找个乖巧听话的,建明说左就不往右,说东就不往西。”
黄建明这回连庄朋也不给面子,他有些恼怒地说:“谁要乖巧听话的,我就喜欢不听话的。”
旁边那个人本来神色尴尬,见黄建明蛮横不讲理,结果忍不住笑了起来。庄朋见气氛缓和,也松了口气,又看黄建明那样子,结果他也忍不住笑了,摇着头好一会儿才说:“你他妈别借酒装疯了。”
黄建明愣了愣,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真喝多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来,在旁边沙发上坐下,说:“我喝多了,你们随意,我不喝了。”结果后来他就真的没再喝,就是躺在沙发上,好像是养神,但是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大家吃饱喝足,准备散了。黄建明要开车回去,庄朋有些不放心,说:“你今天虽然没喝多少酒,但还是别开车吧。”
黄建明当时正好打开车门,听到庄朋拉着他,有些不耐烦,就说:“你怎么跟青荃一样,看我喝了几口就啰嗦。”说完他一下子就不做声了。庄朋本来打了辆车,这时就叫别人先上车,也不做声,站在黄建明身边陪着他发呆。
黄建明这时也不急着走了,他这么开着车门,好一会儿才说:“老庄,我挺想他的。”
庄朋听到也没吃惊,说:“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就算分手,也不至于朋友都做不成啊。”
黄建明摇了摇头,说:“换手机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挺没出息吧我,我给他打过电话,打不通,估计换号码了。这孙子做的真绝。”
庄朋想了想,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建明,这你可能真是误会了。他回上海,肯定换上海的号码,北京这个号码当然就不用了。”
黄建明想想也是,然而这件事也没让他更加的高兴。无论怎样,严青荃在北京那个号码是没人接听,他觉得和严青荃是真的失去了联系。本来在现在这个时代,想找到一个人很容易,但是黄建明觉得,他和严青荃这种失去的联络有种覆水难收的感觉。那个时候一阵夜风吹过来。外面本来有些热,被这阵风吹过来,带来一阵舒服的凉意。黄建明想到北京的夏天也快过去了。他和严青荃在北京冬天开始的时候认识,然后春天的末尾分手。北京的夏天,阳光会把巷子那些有些年代的墙壁照的刺眼,好像重新焕发出光彩的脸。到黄昏的时候,黄建明住的住宅区附近的广场会有很多人出来散步,麻辣烫之类的摊子也趁这个时候摆起来,然后到很晚才收摊。黄建明以前总喜欢去买点烤串腰子之类的,也不拿回来,坐在那儿就着啤酒吃,一边吃一边和身边的人随意闲扯。这些夏天应该有的回忆,他和严青荃没能一起经历。
结果黄建明还是开车回去。他经过国贸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念一转,就一转方向,朝严青荃的家的方向开去。等到严青荃家的时候,黄建明看到严青荃住的房间有灯亮着,他本来只是想缅怀一下,没想到看到灯亮着,吃了一惊,就不由自主按了下喇叭。黄建明被喇叭的声音自己给吓了一跳,结果严青荃的房间没什么动静。黄建明有些心虚,又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车子的喇叭声严青荃是应该分辨的出来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假设严青荃回来了。黄建明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然后朝严青荃房间走去。
黄建明走到严青荃门口,才想到屋里的人很可能不是严青荃,有可能是严静舫。但这时夜风一吹,周围的所有事物:高楼、树木、路灯和行人好像都没了。他像一下子处在一片荒野之中,风是从不知道的某一处尽头吹过来的。黄建明那个时候突然觉得像一个逃亡的人,就有了一点豁出去的勇气。他走上前,按了下门铃。一直到门打开,他才想起,万一那个人是严静舫的话,自己该怎么称呼呢。叫阿姨有些怪,毕竟自己以前曾经勾搭过她。然而叫静舫——他和她儿子现在这关系,叫静舫简直是又轻浮又找抽。
门打开了,是袁克简。
黄建明松了口气,又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失落。袁克简当时正拿着电话,他看到黄建明,愣了下,叫了声“黄建明”,然后才记得问:“你怎么在这里。”
黄建明朝门里看了看,没看到严青荃,就说:“我顺路经过,看一下。”
袁克简一听,脸上呈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说:“你是想看我哥吧。”
黄建明觉得也没什么否认的,他点了点头,说:“看到灯亮着,觉得可能是你哥回来了,就来看一下,没想到是你。”
袁克简打量了下黄建明,就说:“进来说话吧,别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然后侧身让黄建明进来。
黄建明走进房间,很有种温故知新的感觉。那个时候严青荃也叫他进来,严青荃本来神色挺傲慢的,但是看见黄建明一直看着他,慢慢地神色就变得温柔起来。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这个时候黄建明突然就想,一直到分手的时候,他都忘记问严青荃那天为什么要突然让他进来坐坐,严青荃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对陌生人只会礼貌,但不会多亲切。严青荃那天突然就这么叫他进去坐坐,是那个时候他突然想和黄建明睡一觉来气气他妈妈,还是就像严青荃说的那样。他也曾经梦见过黄建明。在梦中看见黄建明难过的神情后,就决定在醒来后对他好一些?
袁克简扔给他一瓶啤酒,黄建明也不客气,直接灌了一口,然后问:“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啊。”
袁克简说:“一毕业就过来了。”
黄建明“哦”了一声,又问:“你哥还在上海?”
袁克简点了点头,然后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他看了眼黄建明,突然问:“你跟我哥是怎么回事啊。”
黄建明头也没抬地继续喝酒,然后才说:“你不都知道吗?”
袁克简笑了笑,说:“我妈厉害吧。”
黄建明哼了一声,说:“那也得你哥愚忠,肯配合她。”
袁克简不太乐意黄建明说他哥,就转移话题,说:“你跟我哥分开也好几个月了吧。我还以为你们的事情就这么结了。”
黄建明想了想,说:“我也这么以为。”说到这儿,他突然就觉得很感伤,他和严青荃还没过完这个夏天,严青荃就回上海了。以前看惯了的那些事物,水果小贩,烤串店,甚至是广场上给人歇脚的座椅。再看的话,就总有些遗憾——这些构成黄建明生活中的习惯,他还没来得及一一给严青荃看。黄建明就闷声说:“我挺想你哥的,真的。想了这么久,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袁克简以一种奇怪的神情打量着黄建明好一会儿,他才掏出手机,说:“哥,黄建明说他挺想你的。”
黄建明当时是真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就看到袁克简一脸捉弄的表情正看着自己。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在给公司同事打电话!”
袁克简一副你傻啊的样子看着黄建明,说:“这都多晚了,谁这时还给同事打电话。你来的时候,我正在跟我哥说电话呢。”
黄建明没有搭话,他看着袁克简的手机,看着看着突然就一把拿过去,然后对着手机说:“青荃?”
电话那端没有做声,但黄建明知道那是严青荃——他熟悉严青荃的呼吸声,在那些失眠或者惊觉醒来的晚上,严青荃就在他怀中熟睡着,不紧不慢的呼吸着。那个时候黄建明就觉得整个世界消失了,高楼没有了,文明不见了,他的四周回归成了空荡荡的虚无,流逝的时间变成了风,温柔地吹过他和严青荃互相拥抱的身体。夜色像是虚无的颜色,只剩下他和严青荃两个人孤独地在这个地球上,相依为命的感觉。
黄建明那个时候眼睛有点点湿,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电话那端突然挂了。黄建明不相信地瞪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手机恶狠狠地对袁克简说:“他把电话挂了!那孙子!他把电话挂了!”
袁克简看样子在很辛苦地在忍笑,他看了看黄建明的脸色,大概是为了给黄建明面子,所以还是忍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激动啊。”
黄建明这时已经把那些温情脉脉忘得一干二净,他简直怒发冲冠地指着电话:“他听到我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我怎么不激动啊我,那孙子,挂我电话!我他妈做了什么啊,是谁跑回上海的,怎么也得是我挂他电话啊。”
袁克简这时终于忍住笑,然后拍了拍黄建明,似乎想安慰什么,结果一张口又忍不住笑。
黄建明这时气呼呼地记着严青荃的号码,一边记着一边狠狠骂:“敢挂我电话,真以为我不敢再打给你啊。”可是他嘴上说的凶狠,神情却那么温柔,像是看着一封情书一样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几个号码,黄建明觉得自己那么用力地看着,像是要把这几个号码刻在心上一样。他拿着袁克简的手机,存下号码后,又检查了一遍,再把手机还给袁克简。袁克简看着他这番姿态,突然就说:“你待会不会真的打电话过去吧。”
黄建明立刻恶狠狠地说:“现在不打,等半夜再打。吵醒那孙子,让他挂我电话。”
袁克简看着黄建明,就笑着说:“你别打了,你也知道我哥的脾气。刚才他挂电话,估计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自己不好意思。你再打电话,别又把他给逼急了。上次你把他逼急了,他第三天就跑回上海了。我哥是慢性子,你逼得太紧,他不习惯。你得给他几天时间让他缓冲一下。”
黄建明怔了怔,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不好意思,我还觉得是他不想听到我声音,所以挂了电话呢。”
袁克简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他看黄建明还在那儿愤怒的样子,就看着黄建明,说:“我哥是不好意思了,我知道。因为我哥挺想你的,真的。”
黄建明一下子抬起头,看着袁克简,说:“他说了?”
袁克简摇摇头,说:“他没说,可是我知道。他是我哥,他不说我也知道的。他很想你的。那天我来北京面试,晚上我跟我哥说起你,那个时候他说到你,眼睛都是笑,我就知道他是真喜欢你。后来你们吵翻了,我来北京之前找我哥碰了一次面,他虽然没说到你,可是我总觉得他身边好像有你在。他没忘记你,也挺想你的。”
黄建明又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就只好盯着酒瓶。说来奇怪,那个时候他想起很多事,大部分都是他认识严青荃没多久的事情。那个时候严青荃第一次去他家,喝着可乐,喝完了也不说话,就是垂着眼睛看着酒罐。那时候北京的沙尘暴还没来到,天空蓝的温柔又浓烈,像拥抱的姿势包围着严青荃。严青荃就那么老实坐在沙发上,盯着可乐——就像现在的黄建明一样。
大概他当时也像现在的黄建明一样,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时候严青荃大概想说自己挺喜欢他的,想说自己是来道歉的,想说上次不是有意要捉弄黄建明。可是无论是哪一句话都那么简单,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好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看见复杂而壮观的景色——海上的日出,或者是落日下的沙漠——他想描述给别人,却无从说起,又不甘心不说出来。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不说出口了,用沉默而空旷的空间来作为一种语言。
袁克简看黄建明一下子不说话了,他也不做声。好一会儿袁克简听到黄建明低声说:“我也挺想他的。”袁克简知道黄建明这句话虽然是回答,但不是说给他听的。
袁克简这时看时候不早了,就说:“你待会是回去呢,还是就在这儿住一晚上。”
黄建明说:“我喝酒了,不好开车,就在这住一晚上吧。”
袁克简“哦”了一声,说:“那你去客房睡吧。”说着他站起来去拿被子,黄建明跟在后面。袁克简把被子往床上一扔,说:“你自便。”
黄建明答应一声。袁克简本来要走了,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突然就说:“你打算以后怎样呢。”
黄建明没做声。他后来躺在床上,才看到旁边柜子里的变形金刚——黄建明见过它们,原本被严青荃小心翼翼地宝贝着放在自己睡房中,袁克简大概是嫌占地方,就把它们挪到了客房。黄建明盯着那些熟悉的变形金刚,看着看着就突然笑了起来。严青荃没把他心肝宝贝着的变形金刚们带回上海,也许他一开始就是有着回来的打算。黄建明在心中又问了一遍:“以后打算怎样呢。”想着想着就在心中高兴地回答一句:“还能怎样,去上海找他说清楚呗。既然敢挂我电话,不敢在电话里跟我说清楚,那我就去上海找他说清楚。”
结果接下来一个星期黄建明没请到假,反而被抓住加班。那几天他天天带着天怒人怨的神情上班,对待客户的态度也不够礼貌,收到好几个投诉,年终奖算是没了。他同事想安慰他,黄建明咬牙切齿地说:“年终奖算什么,老子不在乎,我出三倍的年终奖,能让我买几天假吗?”
这话被正好经过的上司听到,黄建明当场做了一次反面教材被教训了一顿。等中午的时候,黄建明和同事准备去吃饭,结果快走到平常常去的餐厅,手机就响了。他一接听,是另一个同事叫他赶紧回来:“建明你快回来,前几天有个vip询问订票的事情,问的问题稍微细了点,你是不是在电话里把人家给嘲讽一顿?现在正主儿找上门了,办事顺便找你上司投诉,我把那厮稳住了,你赶快过来安抚对方一下,别又被扣钱了。”
黄建明豪迈地哈哈笑了一声,说:“要扣钱就扣呗。我不是刚被说是自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我这就了不起一次。”说着就要挂电话,那同事气得说:“你他妈别不识好人心好吗,这个时候你跟上司叫什么劲。有本事接下来你就别请假。”
黄建明一听也是,就跟旁边的同事说了声,然后慢悠悠地晃回去了。他回去的时候看到同事正在过道上焦急地张望,就一脸大爷样子走过去,说:“那个难搞的VIP在哪里。让我来搞定。”
那个同事一脸神秘地“嘘”了一声,然后拉着黄建明朝某处一指。黄建明本来是一脸找茬地看去,就看到严青荃正在不远处,身边还有着一个行李箱,被几个地勤围着,正有些困惑不解又礼貌的跟她们说话。
黄建明怔了半天,然后才回过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同事一脸得意说:“我看到他下飞机,吓了一跳,就赶紧叫她们装作调查服务质量,把他给拌住了,我这边就立刻给你打电话。幸好这人挺有礼貌的,虽然我估计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挺客气地跟她们说话。”说完,他一脸得意,说:“怎样,是不是个大惊喜?省的你天天摆着脸要请假去上海。等你去了上海,结果又没找到人,到时还得灰溜溜回来。现在正好,你有备,他无防,你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万一他见到你,激动地哭起来,你这些日子老在我们面前借酒装疯可就太他妈值了。”
黄建明看了同事半天,好一会才伸出手,大力拍了拍同事的肩膀:“好兄弟,够义气。我太他妈的惊喜了。”他热泪盈眶地说:“晚上叫上大家一起吃饭,我请客。”
黄建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严青荃听到动静,抬起眼,看到是黄建明,他显得有些吃惊,又看了看周围围着他的那几个地勤,于是就明白过来了。
黄建明笑眯眯地朝那几个地勤团团抱拳:“谢谢,谢谢啊,晚上一起吃饭,我请。”然后一把拉着严青荃朝外走去。严青荃也没挣扎,只是低声说:“我的行李。”黄建明才想到这回事,就朝同事挥了挥手,说:“帮我看着青荃的行李啊。”那同事赶紧做一个你放心去吧的手势。黄建明回过头,看到严青荃一丝刚刚隐去的笑意。他当时心情说不出的好,就也笑眯眯地说:“那几个挺够义气的,帮我把你拦下了,要不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严青荃低着头,但是黄建明可以看到他嘴角的一丝笑:“你那几个朋友,还挺厉害的嘛。”
“可不是吗。”黄建明说:“待会你要是不听我的,他们就扣下你的行李,不还给你。”
严青荃这时终于忍不住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看黄建明,说:“那就扣呗,反正也没什么东西。”
黄建明立刻说:“青荃我错了,其实是我天天喝醉了叫你的名字呢,他们都看到不忍心了。我本来打算请到假就去上海找你,他们都知道,所以看到你回来了,怕我去上海又找不到人,就赶紧把你留住。”
严青荃听了没做声,这时黄建明看到走到餐厅附近,就问:“饿吗?”
严青荃点了点头,黄建明说:“我们先吃饭,边吃边说。我有很多话得跟你说清楚。”然后拉着严青荃走进餐厅。他先跑去点了饭,在跟柜台说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好像怕一不小心严青荃就不在那儿了。但是他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严青荃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虽然没看他,但是他的侧脸看上去有种淡淡的喜悦,就想到袁克简说: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眼睛都是笑意。黄建明就忍不住傻乎乎笑了,想严青荃的确是一个藏不住自己心思的人,他高兴的时候,即使不说话,但是黄建明也看得出他很高兴。
等面送上来后,严青荃低着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黄建明这时却觉得自己吃不下了。他虽然说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真到酝酿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当时黄建明拿着辣椒粉往自己的汤面中倒,就一边倒一边想应该怎么开口。结果正想着,突然就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手,他一愣,看见严青荃拿过胡椒瓶,又看了看他的碗,然后就镇静地说:“你还是再叫一碗吧。”
黄建明低头一看,自己汤面上的胡椒都堆成一小堆了,他也觉得好笑,就笑起来,说:“不饿,不吃了。”
严青荃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又低头吃面。黄建明看着他像是怕烫,在入口前会轻轻地吹着气。黄建明这么愣愣看着,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青荃,你回来啦。”
严青荃手微微一停,放下勺子,然后“嗯”了一声。
黄建明就抓住他的手,说:“我挺想你的。”严青荃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坐在那儿。这时有几个人过来,看到两个人的动作,忍不住多看几眼,严青荃也注意到了,就微微把手想往后缩。黄建明使劲抓着不放,严青荃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手就还是让黄建明握着。这个给黄建明更多的一些底气,他看着严青荃,说:“你那天听到我跟你弟说的话了?”
严青荃看了黄建明一眼,说:“当时又喝酒了对吧。”
黄建明嘿嘿傻笑,笑一会儿才说:“你这次回北京,怎么跟你妈说的?”
严青荃有些犹豫,还是说:“我跟我妈说,我在北京生活这么一阵子,还是挺想北京的。我不是就不回上海了,可是我还是想去北京。”
黄建明看着严青荃,问:“那你妈怎么说?”
严青荃说:“我妈说,我的事情,我自己拿主意。反正我也大了。说完她没做声,后来说公司有事忙,就很少看到她。我过了几天,就买了张机票过来了。”
黄建明盯着严青荃,他的拇指轻轻磨蹭着严青荃的手背,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看,咱们都离不了对方,要不就和好吧?”
严青荃这时才完全抬起头盯着黄建明,但是他神情没有第一次那种打量和审核,倒像是两个人走了很长的路,严青荃回过头,看身后黄建明有没有跟上来一样温柔而耐心。“嗯。”严青荃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他笑了,然后又说了句:“好。”
一个星期后,黄建明在机场上看到严静舫,她还是容妆精致,无懈可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站的笔直,像是防备着四处可能的攻击。这样的人,对世界充满戒心,只爱严青荃一个人。黄建明那个时候就想,严青荃就是被这样坚强的女人给保护着疼爱着长这么大。她把严青荃保护的面面俱到,对世界防备而冷酷,将她身上唯一柔软的感情给了严青荃,可是自己必须要从她手中接过严青荃——对她来说,严青荃是她唯一的爱。黄建明对严静舫来说,无疑等同于一个掠夺者,而且掠夺走的是她唯一珍贵的感情。那时黄建明看着严静舫,就不自觉有些敬爱与歉意。
黄建明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严静舫看到他,微微朝他示意,说:“我正在等你,青荃在你家?”
黄建明点了点头。
严静舫看了看手表,说:“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
黄建明问:“是跟青荃有关吗。”
严静舫看了眼他,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黄建明就客气地说:“如果您要跟我说青荃的事情,咱们还是把青荃叫上吧。”
严静舫听了,微微笑了笑,说:“怎么,不敢和我单独吃饭吗?”
黄建明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只是青荃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一件物品。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如果要说到他的事情,应该让他在场的。总不成把他当做什么小玩意儿,咱们私下达成什么协议之类的,然后再告诉他。这也太不尊重他了。”
严静舫听了,又打量了下黄建明,突然笑了,说:“我看得出,你的确很会挺讨青荃的喜欢。”
这句话很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黄建明本来想接口说一句:你家青荃也挺讨我的喜欢。但是他看到严静舫的眼睛,突然就想何必要逞这口舌呢。严静舫虽然依旧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可是她的眼睛底下有隐隐的绝望。这个眼神黄建明以前见过的,那时他妈妈刚刚知道父亲有了外遇,那一瞬间绝望的眼神,像是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黄建明记得当时自己说:妈妈,你还有我呢。但那句话没有带来更多希望。
那个时候他看着严静舫,突然就想起自己的母亲。那时他突然想走过去抱住严静舫,说:你没有失去青荃,你永远不会失去青荃。他永远都爱你,跟对我的爱不同。将来我和他也许会分开,他也许有一天会不爱我,但是他永远不会不爱你。
但是他后来还是没说。
晚上严青荃看到严静舫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走上去,将脸亲热地贴在严静舫脸上,说:“妈妈你来也不提前告诉我。”
严静舫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提前告诉你,让你好做准备吗?”严青荃笑嘻嘻地挨着严静舫坐着,神态是完全的孩子气。等点菜的时候,无论严静舫点什么菜,他都要咕哝着挑出毛病。黄建明想,严青荃本来不是这么爱抬杠的人,但是他看到严静舫眼中的疼爱和笑意,就知道这只是严青荃在对他妈妈撒娇。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严静舫看了看黄建明,就说:“青荃,我觉得还是应该把你和黄建明的事情摊开说清楚。”
严青荃吃饭吃得慢,当时正含着一口饭,一下子转过头看着严静舫,就露出有些焦虑和担心的神色,严静舫看到他的神情,就爱怜地摸了摸他,说:“慢慢吃,别着急。吃太快对胃不好。”
黄建明在旁边就接过话,说:“是啊,青荃,主要是我跟你妈聊聊。”
严静舫也没否认,她看了看黄建明,突然就说:“建明啊,你跟青荃是怎么打算呢。”
黄建明谨慎地说:“不知道您说怎么打算是什么意思……”
严静舫也很客气地说:“建明啊,我之前还真是看走眼了,原来你是黄老板的公子,说起来我还跟你哥哥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呢。”说着,她打量了下黄建明,又说:“他跟你长得不太像,个性可也完全不一样。你大哥挺稳重的一个人,所以我一时也没联系起来。”黄建明听到这儿,尴尬地笑了笑,严静舫继续说:“建明哪,你长得英俊帅气,人又机灵,嘴又甜,又懂得讨人喜欢。而且你好像是那种挺爱玩的。但我家青荃心眼实在,加上我管得严,平常就爱呆在家里看动画打电动,不怎么跟人接触,所以有些呆呆的。我也不知道你对青荃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黄建明没有如严静舫想的那样发火,他笑了下,说:“我没啥出息,家里的生意轮不到我管,我的能耐也就是做个客户经理,不过也觉得挺满足的了。”说完,他停顿了下,然后才说:“你问我对青荃是什么想法,说实在的,这话一时还真挺难回答的。我要说我会一辈子对青荃好,我说出口,您也不会相信我对吧。”
严静舫微微笑了笑,说:“这空口白话的,的确谁都会说。”
黄建明也没意外,说:“您也知道,现在这时代,我要说长长久久,说的人不管信不信,听的人也难相信。离婚率那么高,连办手续正式在一起的都有可能分开,何况我和青荃呢。”说完,他安静地看着严静舫,说:“您是过来人,您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长长久久这一套,您问我有什么长久打算,其实也只是故意看我笑话对吧。”
严静舫没否认,她转过头,看到严青荃的眼睛微微有些红,就伸出手轻轻拍着严青荃的脸,说:“妈妈有你就够了。这些年有你陪妈妈,妈妈真的很开心。”说完她想起什么,转过头看黄建明,发现黄建明没有不自在的神色,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他们。严静舫像是为了掩饰尴尬,就先声夺人,说:“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青荃心眼实,你又机灵,要是他被人骗了……”
黄建明笑了,说:“我还真没法让您相信我。我喜欢青荃,可是我也没法让我的喜欢看得见。而且我现在喜欢青荃,我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我也觉得我能喜欢他一辈子,但是现在什么时代了,谁敢说一辈子的事。我和青荃已经分开过一次,说不定哪天就会再分开,也说不定哪天大家不喜欢对方,客客气气分手,以后再也碰不着了。”
严静舫看着黄建明,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黄建明这时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跟严静舫说:“我只能跟您保证,将来我和青荃,假如,我说假如,假如我跟青荃分开了,我会让他受到的伤害远远小于我受的伤害。我只能保证这一点,我不敢保证我跟他会一直在一起,我只能保证他受到的伤害最小。”
严静舫怔了怔,像是不认识黄建明一样,又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好一会儿才说:“但青荃还是会难过……”
黄建明说:“如果他喜欢我,那他应该会难过的,除非他是个没心肠的人,但他要是没心肠,也不会跟我在一起。”说到这儿,他朝严青荃看过去,看到严青荃正看着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他的神情那么认真地看着黄建明,黄建明就从他的眼睛读出了我不怕这几个字。黄建明回过头,看着严静舫,说:“但是我会让他知道,这段感情不会让他后悔。即使和我分开了,他也只会难过,但是不会绝望。他也许会难过一阵子,然后就会收拾精神,去喜欢下一个人。我不会让他对下一个恋爱的对象产生怀疑,因为我不会让他觉得,去喜欢一个人是值得怀疑与防备的事情。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
严静舫一直没做声,她垂下眼睛,看着桌子上残留的菜,似乎不愿意看黄建明。严青荃这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严静舫的手,低声说:“妈妈。”严静舫像是有些疲倦了,她原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背松弛下来,就轻轻靠在严青荃的肩上。黄建明这时笑了笑,说:“不过刚才也是假设啊,我可舍不得跟青荃分开,怎么也得赖着他。”
严静舫轻声说:“油嘴滑舌。”但是她的脸色却和缓很多。
黄建明走过去,挨着严静舫另一边坐着,说:“您放心,青荃爱你,我尊敬您。您从来就没失去过青荃,反而多了一个黄建明逗你开心,多好啊。”
严静舫摇摇头,说:“你也就这点出息,难怪你家里不让你跟着做生意,只能做客户经理。”可是她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