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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6 章 灵玉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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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处莺语娇啼,春光明媚,涓涓细流,风动树摇。玄夜醒来时,所见的正是这样一派景象。一直立在身旁的翠衣女侍见他醒了,“啊”了一声,停了挥扇前来相扶。
梦里哭了又哭,醒来更是头痛欲裂,玄夜四顾,却是好大的房间,木雕圆拱,纱帐几屏,鹃丝为窗,铜台为镜。素净的墙上,更是挂着天圆地方的玉板,琉璃彩的瓷器上,独插一只吊尾兰。算不上雍容非常,但这等雅致,也知道是书香门第了。玄夜登时心中一宽。
是了,这是红叶院。
他垂眸一想,计上心头,正待下地。那雕着八仙过海的桃木门突然开了,眼前紫袍一晃,已被一人又复按在床上。
安云疏皱眉轻斥:“大夫说你气血攻心,你还想乱来。”
玄夜奇道:“红叶王爷没事了?”
云疏倒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竟是这话,欣然点头:“我爹果然只是小恙,前些日子急急催我回来,大概是我娘想我的缘故。怎料到半途差点给贼人得手。”他说着,脸上也不好看起来。一位世子,回京归家,竟这等狼狈不堪,想来也有些恨恨。
玄夜听了,半晌不语。
安云疏也不在意,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情,笑道:“你先休整两日,后日要去赴宴。”
“四皇子的拜贴已经送到了?”
“正是。”
两人皆笑而不语,心知肚明。
前来意图不轨的,正是当朝显章太子的人马,想来也知道,禁军十万,都唯四皇子马首是瞻,是谁人不知的事情。若真是四皇子有心至于死地,那可也太蠢钝了。
正当庆疏世子与刘贵妃之女华仪公主谈婚论嫁之时,若出了什么变故,所有的矛头自然指向四皇子。太子兵行险招,可谓陪了夫人又折兵。错就错在,他太小瞧了红叶院。如此一来,四皇子自然得益了。
“若之已前去华北三省知会我爹的下部。月余定有消息。”玄夜已知当今天子安成昊皇长年缠绵病榻,恐怕命不久矣,然而兵权在握的红叶院有了动静,自然存着逼宫这一后着。然而这些事情,安云疏是绝对不会对他说的,玄夜倒也不太在意。想自己当年如何做上鬼王这位子,如今这些举动,不过似云烟一般不入眼了。
又歇一日,玄夜不顾世子再三阻拦,执意出来散心。他所住的这一处小苑,从前是客房,位置却在茗湖边上,风景诚然怡然美丽,外头的动静也不太晓得,那自然是有意安排的。见苑边龙飞凤舞了两字“九天”。玄夜脸色一变,望向世子。
安云疏攀上一只快谢了的寒梅,轻轻折断:“我记得第一次和玄夜相遇,听你的仙曲仙乐,顿有翱翔九天之感。”
不错,它的确叫这名字。
玄夜心里暗道,淡然一笑,眼神也悠远了起来。
九天,九天,穹隆之上究竟是什么,是你的凌波仙湖,还是号道院落?
曾几何时,你敲琴击瑟,流烟萦回,神雾飘渺。
又或月下,起舞弄轻影,执起流水剑,舞于天际。
无非人非,流水落花而已,散了,便散了罢。
四皇子安承佑,为萧淑妃所出,年纪较庆疏世子为长。其母受宠,子以母贵,昊皇对他也是爱逾性命,受宠凌驾于众位皇兄皇弟之上。
只是太子也非泛泛之辈,借以长幼嫡子的身份,入住东宫以来,也培植自己的势力。一来一往,时日一长,渐渐成了两个派别。朝中明争暗斗,就只差昊皇挑开那层玻璃般的薄纸了。
是以这一次赴宴,非比寻常。
玄夜可不想对着茗湖听小梅说什么世子风流倜傥的鬼话,又无心在书房流连,毕竟书房里的奇珍,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俗物。趁世子公务缠身,便偷跑出来逛上一逛。
京都繁华,果然不是定安城所能比拟,四井街道,八方来客,阡陌交通,旧时上院,车如流水马如龙。又或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都叫京都里的不识烟火的权贵稚子,欲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光是城西市井一处,就俨然有序,四马车的大道,琳琅满目的各种珍玩摆在两边,小姐们罩着面纱买些胭脂水粉,公子哥儿借着酒醉去那勾栏院,秦楼楚馆。奢华糜烂的生活,可见一斑。玄夜闲庭信步,边走边望,想到进京之前,还看见沿途要饭之人,十年干旱,三年洪水,竟丝毫没遮掩了这人间天堂的首府。不禁微微勾起嘴角,笑容越来越艳,也越来越冷。
他身上早已不是来时的粗布青衫,王府中的华服又嫌太过俗艳,是以只挑了一件袖口烫金的米黄袍子,外搭一件青色短褂。他尚才十四岁,发只及肩,索性全束了起来,用青丝帽罩住。饶是如此,服饰的贵重奢侈也足够叫人侧目了。
玄夜索然无味地挨着铺子一一瞧去,须知每一块玉上,皆宿着一个灵。他从前是百鬼之王,如今通语灵力还没退化,依稀能辨认得出淡淡光晕,真玉假玉,一看便知。只是突然,那时冷时暖的笑容凝固,抢上两步,执起一枚石头来,手竟微微颤抖。
那是一块极其普通的玉石,甚至起光晕要暗淡得多,黑沉沉的,知是好玉,却不知经历了多少劫难。那小贩一见这一身贵气的主子,立即赔笑道:“爷,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从西域运来的,您真是好眼光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玄夜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和田玉?”小贩被他震得倒退了两步。玄夜强自收敛心神。“多少钱?有多少这样的时候,我全买下。”
“没……只这一块……”小贩又退了两步,两人拉拉扯扯,不知不觉以行至道路中央。突然市集里一阵动乱,紧接着一串马蹄碎碎的声音。立时有人叫道:“八皇子摆驾回宫。”本来还一派和气的集市,轰然向两边退开。有些来不急走的,也伏低了身子。远处冲来了一匹黑马,只见皮毛如墨,四蹄若雪,一菱形七星印在额上。好一匹戴月踏雪的良驹。
玄夜一心都挂在那玉石上,对这等喧闹并不理会。那小贩却知道这八皇子的厉害,连忙连滚带爬跑向一边。玄夜还没站直身子,那黑马离自己已不过几尺,这才看清了马上坐着一位蓝底黄衣的少年,年纪或比云疏要小,满脸轻蔑,嘴角微勾,十足十欺凌他人的纨绔子弟。
少年见有人挡路,一鞭挥下,就欲通过,只是他这一鞭也挥得不是地方,只听见“哧”的一声响。烫金白袍被撕,玄夜的手臂上多出一条血痕。手上一抖,玉石就落入尘土之中。
就和,那时一样。
玄夜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气得格格作响,顺手一抓,竟叫鞭子抓在了手中,接着飞身一转,硬生生把那少年拽下马来。也许是从未有人顶撞,八皇子大惊之下,一个踉跄,收放不及。他原本的黄色绣金猎装登时灰头土脸,和那普通的粗布没什么两样。
气恼之下,已经伸手拔剑。黑袍一闪,已经有人按住了他的剑柄,沉声道:“皇子三思,闹市上,恐怕不妥。”不待皇子表态,又转向玄夜:“小兄弟,可是丢了什么物事?皇子急事回宫,不慎冲撞,多有得罪。”
玄夜冷笑一声,慢慢送缓了手中的力道,低头拾起那块玉石。一眼瞥见瑟瑟发抖的小贩,身手一摸,竟没有银子,于是素手一拉,将安云疏日前送的玉佩扯下,塞给了小贩,径自走入人群。
玉,你又回到了我手中。那人不珍你惜你,便由我来爱你。
影曼,你又回到我身边了。影曼,只盼你在碧落黄泉,也还记得我罢。
八皇子一呆,向小贩手中的玉佩看去,登时脸色大变。抢过来仔细端详。
不错,正是太后所赐下的半面玉石,当年庆疏世子出生,太后大喜过望,赐下一块浑然天成的圆玉,又因变故被摔为两瓣。红叶王爷于是命匠人镂出半边泛舟穷海图,半边踏雪寻梅图,分别镶金,刻上“红叶庆疏,舟海天涯。”另半面只刻“月疏梅影”,却没刻名。
这件十年前的事故,差点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自己虽然尚小,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却没想到,这半块玉上,正刻着“月疏梅影”四字。
他抬起头来,待去寻那米黄色的身影,只是人头涌动,喧闹非常,绿阑红艳,哪里还有那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