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断章·葬月·亦既见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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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间，一个女子衣衫半解坐在恩客怀中，然而明明是不堪入目的浊秽情景，却因为那女子的一双眼睛而完全改变。那眼睛清澈剔透，明亮如星，远远的一眼摄来，似乎专注地看了你一眼，又似乎只是扫视之间轻拂而过。
这种目光，他太熟悉。
那个瞬间，他忽然很想去问一问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有这种目光的人，总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明明与他人一般身陷红尘万丈，却偏偏不染纤尘。
他久久地抬头凝视这个女子，直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那个女子，名叫文小月，自幼双目皆盲。这个名字，在后来的江湖中人尽皆知。而对于文小月来说，只是有了一个特别的客人，这个客人点她作陪，从不与她翻云覆雨，只和她闲聊。南方风情、北方志趣，野史奇人、闲闻轶事。除了武林之事，王遗风几乎与她无话不谈。文小月只是静静听着，偶尔说上一些家长里短。王遗风也耐心地听了，有时会安慰几句。
文小月不能视物，完全不知道与她交谈的是一个如何风华的人物。然而日子久了，她也隐约听出，这个公子心有郁结。她想要劝说，却不知如何而起。她不知王遗风与她交谈时，多半时间都在看她的眼睛，其实她的眼睛与叶英并不相似。叶英外祖一脉有西域血统，因此有了一双灰蒙蒙的眼睛。那眼睛总是像冬日飘荡着淼淼水雾的西子湖，飘渺不定。而文小月的眼睛清澈无比，因为不能视物而目无焦点。只是思念与错觉交织，一时之间，却是和叶英像极。
很快，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姗姗而来。王遗风记起自己从未与叶英一起渡过中秋节，他忽然很想那个在西湖边清清浅浅的人。两人，又是多年不见了。
离开之前，他去为文小月赎身。当夜万里无云，月圆星稀，他看着文小月一身轻快，高兴地回到了家，她捡来抚养的孩子们开门迎接她。他想，或许叶英看到自己，也会露出一个笑脸也说不定。想着就觉得心里焦急，迫不及待就要飞奔去西子湖畔。
然而命运巨变只在一瞬之间。
开元十九年中秋次日，红尘传人王遗风屠自贡全城七万余人，血踪千里，自贡从此沦为大唐鬼域，王遗风恶名妇孺皆知
叶英接到这个消息已是一月之后了。他打碎了手中的青瓷盏。当日，他提剑便要出门，被叶晖拦下。
叶英目光冷极，二话不说就要硬闯，叶晖冷汗淋漓，连声道：“大哥莫急！我并不是要拦你！”
叶英收了剑，冷冷地看着他。叶晖无奈道：“大哥，自贡在千里之外，王遗风早已不知所踪，武林正道全在追杀他，且不说你这样前去必然露了行迹，将藏剑山庄推入劫火，便是这人，你又要从何找起呢？”
叶英道：“我自有办法。”
叶晖叹气：“如此，大哥请稍候，我为大哥打点行装。”
叶晖处理琐事向来滴水不漏，他给叶英换了一身寻常侠士的白衣，带了面纱，将佩剑都细细掩饰过。至于佩剑上藏剑山庄的印记，却是不用抹掉，藏剑山庄此时早已成为一方之首，出品的兵器无不吸引众人抢购，露着这印记，反而不易被人察觉。一个包裹，里面衣物细软银钱地图一应俱全。一番改头换面，除了要长期行路，易容不便只好带着面纱之外，真是哪里也不会令人联想到藏剑大庄主了。
叶晖满意地把自己的哥哥送出了门，附赠一匹看起来很普通实则重金购得的千里马。
叶英从未自己独自出过门，只能依稀记得当年王遗风带他出门时一路上是如何打点。他来到了杭州的隐元会分舵，递上了剑圣的木牌。
他没有遇到剑圣，但却得到了一纸剑圣手书。凭着这份手书，叶英能得到隐元会有关王遗风下落的线索。令他意外的是，王遗风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往关外逃走，而是仍然在自贡徘徊。
他……是在犹豫什么？叶英看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在他手中翻来覆去，已经有些看不清字迹。
他没有久留，立刻启程。
从杭州往蜀中自贡，千里之遥。
王遗风草草用自己寻到的草药嚼过了，敷在伤口上。近两个月了，秋风远去，寒冬袭来，一层接一层的秋雨带走了万物的生气，满目残叶枯枝。他咳了几声，这一生，大约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刻了。
坐在路边的树洞中，他疲倦地靠着树壁，冰冷刺骨的雨水令他的处境更加糟糕，可也多少阻拦了那些或为名或为利源源不绝的所谓正道人士。王遗风自恃武艺，并不将这些喽啰看在眼里，奈何在八月十六那夜，他已经身受重伤。好不容易逃脱，迎头就撞上几个好事之徒，口口声声他屠杀了自贡七万余人。当真笑话！
他冷笑一声，牵动了肺中水汽，剧烈地咳嗽。
俗话说的好，蚁多咬死象，现在的他正是如此。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也不知能不能走得出这困境。两个月了，他没有离开自贡太远，而是在周边的树林中且战且退，不是他不愿意离开，而是关外必然被人布下重重埋伏，他的伤势一直得不到恢复，又染了风寒，以只身之力想要闯出难如登天。而这一出关……怕是短期，再也回不来了。
他又想到那个在两月之内想了千百回的人，也不知他听到了消息，会如何……
一时心中略有苦涩。罢了，他已然是一方执掌，难道还指望他能来见自己吗！自嘲片刻，外面的雨却渐渐停了。他走出刚才避雨的树洞，冷冷的寒风和清芬的草木香扑面而来，未极陶醉，数枚暗镖也随之而来！
王遗风拂袖以内力挥开暗镖，却牵动了内伤，身形顿时一滞！
只是这一滞，一枚暗镖在他手臂划过，带起一条血弧。用镖之人内力不深，只能堪堪造成皮肉之伤。“夺”地一声，飞镖打在王遗风身后的树木上，颓然落下。
居然真有即便下雨也要找自己麻烦的蝼蚁！王遗风心中愠怒，大声道：“想送死的便快点来，以为藏头露角就能活命吗？！”
一阵沉默，王遗风冷笑，拂袖离开。
正在他转身的刹那，数名刀客从林间树后跃出，朝着王遗风袭来！
“蝼蚁之力！”王遗风手中玉笛一挥，数股气劲齐发，瞬间将刀客定在原地！诡异的是，刀客的胸口竟渐渐覆上白霜，不久居然结了一层冰！
这一招震慑之力极大，一时间，悉索之声遍起，不少人从藏匿之处离去，看来是有自知之明。然而还是有那么些人，不仅不曾离去，反而现出身形，大声骂道：“王遗风，你屠杀自贡七万余条无辜性命，如今我等替天行道，还不束手就擒！”其中一名僧人道：“施主勿要再犯杀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王遗风牵了牵嘴角，那日被人一口咬定，泼了脏水，他就知是那罪魁祸首暗中操纵。辩解又有何用！他冷声道：“世间无非心口不一，人云亦云之辈。闲话莫说，要战便战！”
那群武林人士对视一眼，佛门弟子道：“阿弥陀佛，恕小僧失礼！”随即摆出罗汉拳与众人一同扑上！
这几名追杀之人，却是武林名门正派，行事也算光明正大，但是武功到底不是王遗风对手。王遗风连日食不安寝，加之内伤沉重，倒与众人难分高下。几招急变，陆续有人被王遗风寒冰之掌打伤不能行动。然而那佛门弟子恐怕出自少林正统，修炼阳性内力，王遗风内伤之后功力只能发挥不足三成，佛门弟子的身法居然能稍许克制寒冰真气！
不过仍旧无法改变颓势。王遗风对无穷无尽的追杀已经厌烦，最初来的人他直接杀了，杀多了，也就腻了。此时看着这小和尚还算顺眼，就打算打伤他，自己离去就罢。正要施力最后一击，孰料！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觉居然无端端从丹田而起，将他胸口气劲全部打散！他运掌一顿，竟踉跄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他中了我的毒镖！已是强弩之末，大家快上！杀了他赏金就是我们的！”下毒的是最初划伤手臂的那枚飞镖！
王遗风怒极，抹去唇角鲜血，想要强行凝力！那下毒之人功力不行，毒药却刁钻古怪，王遗风越是想要凝聚真气越是剧痛不已，胸前顿时挨了一掌，他连退数步，单膝跪地方止住倒地之势！
喊话之人正是曾被王遗风以寒冰掌冻伤的一个刀客，趁着王遗风与少林弟子等人相斗，缓过了劲，提刀走近。
“施主暗下毒手，有失正道！”
“和个魔头说什么正道！秃驴滚开！别挡着爷拿赏金！”
小和尚眉一皱，一旁同伴低声道：“莫说了！小心被倒扣上个同伙的帽子！”
王遗风听着那些人内杠，心里好笑不已。这就是世人，这就是世道。
那刀客狞笑，举刀就朝王遗风劈下，正在此时！
少林弟子抬棍欲阻，王遗风早已暗暗扣住匕首，内力不济，不代表他可以任人鱼肉。即使只是剑法刀势，他也足以傲然武林！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在多方扣势欲发的那瞬，西来惊天之剑挟山岳之势悍然斩开刀客之刀！
刀客兵刃碎为齑粉四方迸裂，而人，早被剑气冲翻，摔出数十尺猛然砸在树干上，刹时满树黄叶簌簌而下！
枯叶如蝶，一人一袭白衣，一柄厚剑，剑刃砍破土石数寸，裂痕犹如蛛网，直直延伸，在佛门弟子脚下正好消尽。再转眼看，多数人被剑气震晕，而偷袭的那帮刀客，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那持剑之人缓缓收回剑势，抬起脸，却见一双琥珀明眸清淡如水，一张白纱蒙去半脸。
黄叶还未落尽，那人明眸微抬，一手携起王遗风右臂，一手扬起一包白粉。
诸人视线瞬间被遮天白茫覆盖，等黄叶落尽，白粉退去，哪里还有那两个白衣之人的身影！
唯有雨后树林枝桠遍布落叶如苔，黑鸦嘶叫无尽回荡。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断章·葬月·亦既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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