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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断章·无名雪·诺 ...


  •   很长一段时间,曲风都想不通一个问题,纯阳宫究竟是怎么教养弟子的,能教出一个接一个心思通透执着自矜的弟子。素天白是这样、洛风是这样、雨卓承是这样、小忆儿也是这样。他们在浊世中打滚,更甚者被泼上了一盆又一盆脏水。但他们仍然能傲然挺直腰,无愧天地。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心,依然一尘不染。

      第二日,他找到正在围观洛风教导洛忆武艺的素天白,说了一句:“你说的对。”然后转身就走。素天白愣在原地,等他一路追到曲风屋内想问个明白的时候,曲风早就倒在床上睡地不省人事。素天白郁闷地捧着脸在曲风房里坐了很久,然后顺走了曲风的六和曲笔,干净利落地跑了。
      素天白把笔往腰间一挂,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袋后头。傍晚,教导完新弟子收工回房打算睡觉的素天白被曲风在半路拦了下来。
      素天白没好气道:“干嘛?”
      曲风瘫着一张脸,朝素天白逼近了几步,将他逼到了墙角,盯着素天白亮晶晶的眼睛璀然一笑。
      素天白一瞬间脑袋晕乎乎,只见过曲风面瘫和冷笑的脸,乍一看到这张漂亮的笑脸,他觉得这真是小心脏不可承受之重。然而曲风在他腰间一摸,取走了六和曲笔,又恢复了那张面瘫脸,道:“你喜欢这笔?”
      素天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了自己的受到摧残的小心灵,白了曲风一眼,道:“我说喜欢你就送我啊?”
      曲风拿着笔,笔杆在手指翻动之间转了好几个圈。就在素天白心中又默默骂了句“不可理喻”的时候,开口道:“有何不可?”
      “呿,就知道你不会同——你说什么?”
      曲风看了素天白一眼,素天白觉得从他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鄙视之意。他道:“我说,送给你又有何不可?”
      素天白眼睛转了转,道:“这么好?有什么条件?”
      曲风道:“没条件,你要不要?”
      素天白一把抢过来,道:“要!”切,不要白不要。“这玩意儿能干嘛?这么大,能写字吗?你们万花弟子平时写字也用自己的武器吗?”
      曲风伸手摸了摸将笔翻来覆去琢磨的素天白的脸,浅笑着说了句:“傻瓜。”说罢,不管素天白在身后跳脚,撒手走远了。
      素天白不会知道,曲风在这一刻,下了一个决定。

      之后数年,素天白与曲风都时常下山离谷,在长安相聚接着往各处游玩。一年之中两人倒有大半年在外同游。他们共同游览这山河壮美广阔无垠。他们见过朔漠孤烟落日长河;见过碧海惊涛千雪堆叠;见过岭南竹猗涟涟翠翠;见过昆仑天山千里冰原。他们仗剑天下,醉卧高岗,心喜醉酒,穷途歌哭。曲风的心在两人并骑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中日渐苏醒。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七秀坊的姐姐们温柔的笑脸,想起游历途中收留他的一个又一个名士,想起颜真卿为他点起的一豆烛火,想起姐姐甩他的一个巴掌和装满金银细软的包裹,想起东方宇轩温和地对他道:“万花谷总会为你留一间屋子。”
      他在旅途中花大把的时间逗弄素天白。有的时候,他觉得素天白真是没心没肺,永远都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可是每每想起华山绝顶上他说的那席话,曲风又想,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相反,他什么都在乎,他只是不争。
      不争,天下莫之能争。

      两人感情突飞猛进,某一日两人在巴陵桃花林中相互灌酒,曲风笑着道:“你们纯阳的弟子着实有趣,住在白白的山上,穿着白白的衣服,好像一个个由内到外都变得白了。”
      素天白一皱眉,道:“什么叫都变白了?”
      “呵,这么说吧,洛风像个雪精,忆儿还是个雪团子,大约将来也会长成个雪精的样子。至于你嘛——”
      曲风看着素天白巴巴地瞅着他的亮晶晶的眼睛,道:“你是个笨笨的白狐狸精。”
      素天白眉竖起,一把将他用蛮力压到地上,恶狠狠道:“你才笨笨的,你——唔!”
      曲风直接用嘴堵住了那沾着酒露,在月光下粉润诱人偏偏还毫不自觉地喋喋不休的嘴。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月色如梦,桃花酴醾,蛙鸣阵阵,夏虫蜩鸣。一池浅水绞碎了月光,一丝一丝搭到湖中的小水榭上,如飘摇的帷幔。曲风亲吻着身下人迷茫的眼睛,那眼中乘着一泓月泉,如他心中满溢的湖水,浅浅慢慢地晃动。眼前的肌肤如雪,剔透净白,此时泛起一层粉,像是无端端从桃林中漫出的桃花瘴,要将人窒息一般的妖魅。他浅浅亲吻着,手顺着滑腻的肌肤和柔顺的曲线一路滑下,怀中的人轻声低吟,宛如一首婉转的乐曲,取悦着他,温暖着他。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迎接曲风是一个巴掌。素天白捂着腰,龇牙道:“下次……你看着……我还让你在上面……我就跟你姓!”
      曲风笑眯眯亲了他一口,道:“曲天白……倒也是个好名字。”
      素天白在他手臂上重重啃了下去,以做报复。

      这是往后三年中两人最后一次相遇。两人的事情没遮没掩,很快长辈们就知道了。李忘生摇了摇头,只道道法自然,不再过问。洛风将素天白一路拎到了思过崖,道:“祁进师叔让你在这里反省七日,同时禁足三年。”
      “三年?!开什么玩笑!”
      洛风看着暴怒的师弟,双手抱在胸前,道:“三年。要么他来找你,打败我,带走你。要么你打败我,我看守失职,放你走。”
      素天白咬了咬唇,知道这次估计逃不掉了,只能忿忿点头。
      洛风离开之前,丢给他一句话:“若是你们三年都坚持不了,那还瞎折腾什么。”
      素天白低着头,摸了摸腰间挂了一年多的笔。五节竹、冰狼毫。狼毫根根硬利如铁,五节铁竹坚寒难摧。
      花开六和,曲笔凌风。
      他将笔紧紧握在手里,在茫茫的雪地上坐了下来。

      而曲风那边没比他好多少。按理说万花谷风气比之纯阳宫开放的多,一个个孩子都崇尚放养,和野猴子没什么两样。可是纯阳宫的一只信鸽飞到了三星望月,万花谷谷主怒不可遏,直接让尚贤弟子将曲风关到了聋哑村北边高地的院子里。那处地形一面靠山,三面悬崖,仅有一条从外控制的吊桥通向外界聋哑村。
      曲风一路伤了不少弟子,谷中除了裴元和诸位长辈,几乎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最后还是东方宇轩亲自出手,才将他拿下。曲风被泄了力道,却仍然冷声道:“你……!好像并没什么资格管我!”
      东方宇轩道:“之前是我教导有失,才让你走上这步歪路。”
      “歪路?”曲风道,“当初是你由着我选择。我现在做了选择,你却说这是歪路?”
      “我虽感念那位道长让你走出昔日心结,却不愿意你们就此与天地之道相背而驰。当然,你们若是相互认定,非他不可,我也不会硬生生要你们分开。”东方宇轩捻了捻胡子,道:“你可是非他不可?”
      “是!”
      “那他可是非你不可?”
      曲风冷笑道:“我自有办法让他非我不可。”
      东方宇轩点点头,道:“好!从今日起,我教授你方家武学。我将在你屋外布下若归之阵,哪日你可破阵,自可离开。”
      曲风紧紧蹙了眉头:自己在万花谷都遭到这般反对,不知素天白在纯阳会被如何刁难。想到就不得不心急。他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到东方宇轩语气决绝。
      “此事不容多说。既然父亲不在此地,我自当长兄代父。你何时能做个合格的方家人,何时就能离开万花谷。你连方家的伙夫都没法对付,谈什么将来!”说罢,拂袖而去。

      时如流水,三年匆匆而逝。天宝元年,一个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万花谷外,风尘仆仆,衣衫褴褛。
      那是一路过关斩将闯出纯阳宫的素天白。一身衣衫粘满干涸的血迹和尘土,发髻散乱。似乎他一路从华山到青岩都不怎么休息过,虚弱至极,身体摸着冰冷,额头却滚烫。好在那日守在谷外密道的是曲风曾经教导过的弟子,曾经远远随曲风见过素天白,见到素天白这个样子,连忙将人送到了裴元处。
      曲风被困在聋哑村北近三年,三年之内,方家武学被他参研地七七八八,其进速之快连东方宇轩都不禁要赞叹。可是曲风只恨自己还不够快,若归之阵似乎就能破开,可只差临门一脚。这一脚他摸索了三月之久。
      这一日的夜晚,他又坐在月色下,细细端摩阵法。隐隐约约却听到议论之声,他本来并不在意,可那声音却提到了素天白。他凝神细听,竟然是说素天白今日到了万花谷,但情况十分糟糕,人已经送到了裴元的屋里,可是至今高烧不退,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凌晨时分,曲风强行破阵而出。

      素天白在一片温暖中恢复知觉,睁眼见到曲风垂头看他,随即一颗滚烫的泪珠滴落下来,炙痛了他的脸颊。他努力清了清嗓子,却也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气音。他道:“你来了?”
      曲风将他拥在怀里,清浅地亲吻着,哑声答道:“我来了。”

      曲风不知道素天白怎么在三年中对着寒雪冷月练习剑法,终于仗剑独力闯过洛风、祁进两人剑下,斩破七星阵,闯出山门。也不会知道每个下雪的夜晚,素天白拿着六和曲笔在雪地上慢慢一笔一画地写着他的名字,然后任由满地的“曲风”二字被漫天白雪湮没。
      如同素天白不会知道曲风如何用比之东方宇轩还要少一年的时间参破方家若归之阵。万花谷四季如春,从不下雪。每个月光盈满的夜晚,他就坐在院中,静静回想。素天白、素天白,素天白……

      第二年,曲风携素天白前往七秀。然而到达了七秀坊,却被告知不久前五毒动荡,前任教主主失踪,五毒教右长老艾黎来七秀迎接曲云,曲云作为新一任的五毒教主,已经前往南疆了。这件事,同样身为前任教主魔刹罗的孩子的曲风,却完全不知情。
      在七秀坊逗留的那一夜,曲风遇到了孙飞亮。这个当年的跟屁虫已然出落成一个俊美无俦、风度翩翩的少年。他与曲风坐在湖畔,这一次,轮到他对曲风说起对未来的向往。他爱上了曲云,即使曲云心系藏剑山庄二庄主“石中剑”叶晖,也从来不曾停止过这种爱恋。叶晖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女子竟然是五毒教——这个江湖中传言的邪教教主的女儿,在曲云乍然听闻自己身世前来找他商量的时候避而不见,让曲云万念俱灰,最终抛下中原种种前往南疆。孙飞亮说,这是他的机会。不论如何,他会一直、一直陪在曲云身边。
      明日,孙飞亮也将启程前往南疆。
      曲风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
      二十四桥,冷月无声。

      次日,曲风、素天白与孙飞亮在扬州分别。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曲风徒然握紧了素天白的手。
      他身边——还有他。

      偶尔,曲风想:这个人大约是赌上了自己一辈子的运气才遇到的吧。
      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如同他的那柄佩剑。
      初看毫无光彩,轻薄无刃;入手了方知厚重,眩光乍现;再一探剑身能屈能伸,剑锋凛然雪寒。
      此剑本无名,雪魂藏其中。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智若愚。

      很久很久以后,那场倾覆皇朝的浩劫烧遍了中原大地。他与素天白并肩站在华山绝顶之上。无名雪剑早已卷刃,斜斜插入山石数寸。
      他拥抱着素天白,在他鲜血狼藉却仍然明媚如雪的眼上落了个吻。
      他道:“你若先走,奈何桥上,等我三刻。”
      素天白眼瞳黑白分明如落在盛着水的玉盘上的黑色东珠,圆润灵动,流光溢彩。
      他盈盈笑起,道:“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断章·无名雪·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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