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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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治，谢谢你。”我对他微笑，笑得很真诚，课间的嘈杂声几乎淹没了我说的话，却不妨碍我看到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宛如幽黑的深潭，“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可是依然，我……”他还想说什么，我抬手示意他不必：“抱歉贞治，我有事要去一下天台。”
对他微微一笑，我离开教室向天台走去。
我不傻，贞治想说的话，三年前就说过，只是我无法以同样的感情来回应他。爱一个人的负担太重，在心中已装了一个人的情况下，我想，除非我也像周助一样将那段记忆彻底遗忘，否则，我再也不能爱上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了。
推开天台的门，那一抹清茶色便跳跃进眼帘。天台上的风有些大，他的衣角白鸽般轻扬，蓝眸微眯，映着清澈的蓝天，仿佛融入了风中。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似是心有灵犀般缓缓回过身，蓝眸惊讶地张开，仿佛打开一扇里面装满蓝宝石的大门，那美艳的蓝色眼珠一下子迸发出惊人璀璨的光芒，流光溢彩。
“你很准时。”我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直直的。
“绅士是不会让女孩子等待的。”
“呵，你那时可不是这样的。”我闭了闭眼，嘴角无奈地一扯，“你，认识我么？”我靠在铁丝网上，弯起右腿轻搭在台阶上。扬起头，蓝色的天空仿佛一下子涌进了眼眸，那是我所想象不到的空旷悠远。
“当然认识，你是莫依然。”他笑，风淡云清，漫不经心。
“车祸前的事，你全都忘记了么？”
“你认为我应该记得什么？”他的眸中，隐隐闪出寒意。
“你是个天才。”我说，“你的智商不比别人差，有些事情早就露出了倪端，你都不怀疑什么么？”
他的表情太过真实，真实到我的脊背仿佛有冷汗渗出。
“我为什么要怀疑？”他的嘴角有嘲弄的意味，“现在我可以确定我的记忆是为了你的而丢失的，我们以前必然有故事。可是既然当初的我可以狠下心将你忘掉，必然有要必须要忘掉你的理由。你无权要求一个旁人，一定要记得你的存在。我的家人不希望我想起过去，我也不希望。”
为什么要怀疑……一个旁人……这就是他对我们的过去，对我的定义？他怎么可以这样！
两年前的选择，让我失去了他。
两年后，我已然被逐出了他的生活。
“如果对你来说，过去的一切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了，那就请你坚持这一看法，不要怀疑，不要后悔。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我都无法预测，如果有什么事颠覆了你的认知，请忠于自己的眼睛。”再努力一次又能怎样？他的话将一切都封锁得彻底，堵住了所有退路，将我逼上了悬崖。
唯有纵身一跃，才能获得解脱。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我静静地说，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天蓝色的眼睛。我知道很快，我就再也没有一个理由，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了。我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念想。
那一刻，心仿佛死了，万念俱灰。
“如果你敢伤害小炎的话，莫依然，”他的笑容带着冷冷残忍的意味，像是一柄淬炼过无数次的匕首，利刃反射出雪亮的寒光，“我不会放过你的。”
之后他再没有说话，越过我，径直向天台的门走去。
“砰”一声，天台的门在背后狠狠关上。
双腿有些软，仿佛突然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
滑坐在台阶上，双手环住膝盖，我感到有点冷。不是因为这迎面而来的风挟带的凌厉气息，而是有一股深深的寒意，自脚底萌发，双脚在一瞬间冰凉的同时，那寒气逐步上移，贪婪地侵食着每一寸温热的血肉。
周助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如果你敢伤害小炎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放过你的……”
“……切原，如果你敢伤害依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是三年前，他说过的话，那么的义正严辞，掷地有声。
而如今，却是那么的讽刺。
寒风呼啸，似是放肆的嘲弄。
“哈哈，你是个笑料，笑料！他不会记得你的，你们不会有好结果！因为你是被诅咒的！被自己的父亲，怨恨仇视的人！哈哈哈哈！——”
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死死地堵住自己的耳朵，仍不能阻止那恶毒的话语肆意的侵入。
因为，那根本就是从我心里发出的。
“爸爸，爸爸……爸爸！”
停下，停下！
噩梦仿佛有复苏的迹象，父亲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去世前的那张脸，那张狰狞而扭曲的脸，逐渐定格。
他的眼睛深沉黯淡，仿佛隐藏了太多的痛苦，在那一瞬间迸发出强烈的不甘的意味。
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到此为止，不甘心他的愤怒与仇恨失去了发泄的出口，不甘心在得知那个人死后自己也要步入相同的命运。
呵，他是那么地倔强，一直强迫自己龟缩于自欺欺人的蚕茧，不愿去原谅别人，也不屑得到别人的原谅。
他就是那么不可理喻，骄傲自大，明明让自己浑身都长满了尖锐的刺，偏偏要蜷成一团，刺伤别人，也让自己鲜血淋漓。
偏偏我就是那么地在乎，在乎地要死，即便他恨我，即便他直到去世前都在诅咒我，我也在乎。
不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我一直在后悔自己的不够坚定。如果一开始回国时就放下在日本的一切，是不是就会快乐一点？如果自己没有向他坦白周助的存在，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般怨恨的诅咒？如果听他的话乖乖留在中国，再不踏上有他存在的陆地，或者听母亲的话选择另外一所学校，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心痛？
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所以，得到这样的惩罚，根本就，理所应当吧？
因为，全都是我造成的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冷静、坚强和淡漠的，原来根本是自欺欺人的结果。
那曾被刻意忽略的东西——苏小炎得意的眼神，周助冰冷的微笑，父亲临终的怨恨，母亲刻意的温柔，在眼前交替闪过，像是一段不连贯的电影，折射着我的过去，映照着我的未来。
上课铃声尖锐而刺耳，划开一道尖锐的线，生生切断了我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父亲临终的表情充满了愤怒，我想他是真的恨极了日本人。可他却对那个叫宫崎纯的女人宠爱有加。他也许是真的爱着她，如果她不是日本人的话。
“依然？！”隐隐似乎有人在叫我，我努力抬起头寻找他的影子，可是眼前模糊一片，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
一双湿热而有力的手把我拉了起来，那个人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贞……治？”只有一个人，会在我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是我。”他低声说，“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没有，贞治。”我擦擦眼睛从他怀中挣开，“是我的父亲，他曾诅咒我找不到自己的幸福，现在你看，他的话应验了。”
“依然，我是无神论者。”
“呵，谁不是呢。曾经，我也不信这些的。
只是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让我不得不相信，也许真的有天注定的命运，让我遇见了他们，离开了他们，现在，又重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贞治，我不想回去上课了，帮我请假好么？”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病假条，上面有宫崎杉苍劲有力的签名，“把这个拿给老师就可以了。”
这个地方令人压抑，多待一秒都是难忍的窒息。
我必须找一个地方，好好整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
和周助的谈判已经破裂，我知道我最后一根支柱也折断在他冰冷的笑容里，灰飞烟灭。
尽管英二、贞治他们待我如从前，然而他们毕竟无法陪我走到最后，更何况，比起曾一同奋斗过、笑闹过的不二，我终究是不值一提的外人。
贞治微愕，拿着假条愣愣地问：“那你，要去保健室么？”
“不了。”我淡淡地说，“我突然觉得，逃课也很好玩。”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坦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