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拾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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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骄阳似火的暑假。
中国，北京，长城。
“纯，这边这边，快点啦！”山崎佳奈挎一个小包，一阵风般从岗楼上冲下，站在城墙旁边兴奋地对宫崎纯招手。
“佳奈，等等我！”同是运动健将却背了一大包水而行动迟缓的纯甩了一把汗，无奈道。她很累诶！
“啊啦，纯你的体力太差了啦。”佳奈笑眯眯地说道。
那也不看看是谁造成的！
纯暗暗磨牙。
“哎呀！”
前面蹦蹦跳跳的佳奈忽然撞到一个穿雪白衬衣和蓝色牛仔裤，神色匆匆的年轻人，身子一歪便趴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
“对、对不起！”佳奈的脸通红，她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但脚腕的巨痛令她再次倒了下去。
“佳奈你没事吧？”纯匆匆跑来扶起丢脸的佳奈，然后转身用标准的汉语对那个男人说，“抱歉，这位先生，刚才失礼了。”
“没关系。”莫璟温和道，“不过，她似乎受伤了。”
“啊咧？！”纯诧异地转身熟练地用日语询问：“佳奈你还好么？”
“呜呜，纯，人家扭到脚了啦。”佳奈像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不起来。
努力忽略周围怪异的目光，纯揉揉眉：“那你还能走么？”
“当然不能了！”在这个被她扑倒的倒霉蛋的帮助下艰难站稳的佳奈撅着嘴。
幸好，这是中国不是日本。
幸好，他们都听不懂日语。
幸好，这个男人脾气很好。
换作是她，她一定把山崎佳奈这个白痴丢下山去！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下山吧。”莫景说，“她需要及时的治疗。”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已经肿成了面包。
“是么？真是太感谢了！”纯忙不迭地鞠躬。
（两天后）
“哦呵呵呵呵……”一阵怪异堪比夺魂曲的笑声冲出某豪华酒店，在其上空迂回盘旋，瞬间引起阴风阵阵，大片乌云笼罩天空，一群漆黑的乌鸦怪叫着掠过。
街上行人顿时僵硬抬头望天。
呃……这是什么状况？
２０１２提前来临了么？
妈妈呀，还上个毛班啊，我们逃命去吧！
又来了！楼上的纯很沮丧很无力，完全不知自己的好友刚刚造成了多大的恐慌，只是看着花痴的佳奈，使劲按捺着自己掐死她的冲动。
自从那个男人——哦，他叫莫璟据说是某旅行社的王牌导游——把佳奈送回来后，她们便与他成了朋友。莫璟很好心，也很热心，她居然轻易就拿到了他“在京期间，免费为二位小姐导游”的许诺。而佳奈，自那天起就开始不正常，时不时便像刚才一样，发出一连串夺命花痴笑来。
这女人一定是疯了！纯揉揉眉心，她总有一天会被佳奈气死。
虽然，佳奈听不懂中文，每次，都是纯和莫璟沟通好了，再转述给她。
不管怎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快乐到纯近乎忘乎所以。
直到有一天，莫璟送她们回酒店的时候随口问了句：“你们，是日本人？”
纯惊怔。莫璟说过，他讨厌日本人。
“我是，中国人。”纯艰涩地说。短短五个汉字，仿佛耗尽她一生的力气。
佳奈只会说一句中文：“我是日本人。”
不出所料，她看见莫璟的眸，一下子变冷了。
莫璟更加疏远佳奈了。
纯很心痛，她居然会为这差别待遇而觉得开心。然而她也知道，以佳奈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喜欢莫璟，她是不会只满足于阴藏心底的暗恋的。
那一天很快来了。
遇见莫璟的第十八天，佳奈交给纯一个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拜托了纯！”佳奈哀求她，“我是真的很喜欢莫君啊！非常非常喜欢他！”
你喜欢她，我知道；而你可知，我的喜欢，不比你的少？
纯拿着两份巧克力去见莫璟。
“二选一，璟。”她淡淡地说。头顶的路灯散发出晕黄的光圈，笼罩在她身上，映得她整个人都是模模糊糊的。盛夏的夜。她只着一身素衣，墨发如瀑，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纯黑的双眸在黑暗中如黑耀石般明亮璀璨。
莫璟沉默。
好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
纯等得很不安。
她呆呆地看着莫璟。他刚毅的脸部线条勾勒出鲜明的五官，发很短，似乎很扎手，却是毛绒绒的，胡子刚刮过，留下青灰色的胡茬。
只有那双眼睛，淡淡的琥珀色，婴儿般纯净无瑕。
最终，莫璟拿起了佳奈的巧克力。
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在一起吧。”莫璟说，搂着她的肩。纯抬头看他，他的眸目光灼灼，仿佛一个致命的漩涡，纯觉得自己要陷进去了，她低下头，两颊飞上一抹红晕。
她更喜欢莫璟了。纯想。跟她在东大的追求者比起来，莫璟算不上出色，可他却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莫璟很会照顾人，从那天对佳奈的救治便可见一斑。他是个平凡的男人，却心思缜密。他爱抽烟，爱喝酒，爱为中国体彩事业做贡献，拥有绝大多数男人都有的坏毛病，但当他温柔起来时，他的体贴，他的关怀，他眸中的温柔能溺死一切人。
纯依然记得那天，自己因吹了太多凉风而感冒发烧的那晚，莫璟送来的白粥的味道。软而糯烂的米，浓稠的粥，淡淡的清香让她眼眶一热，眼泪落进了碗里，甚至看不出痕迹。
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有着和莫璟一样的黑发，也戴眼镜，只不过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仿佛天空一样纯粹的蓝色。
那个男子，也曾像眼前的莫璟一样，守在她的病床边，告诉她，不要哭。
“翔一……”纯窝在莫璟怀里，喃喃地嘀咕着他的名字，仿佛梦呓。
医院的走廊上有风，孤独地呼啸着，悄然吹开病房的门。从莫景的臂弯里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佳奈独特的脚步声空荡荡回响在走廊里，直至消失。
她，伤害了佳奈。
她犯了错误，她背叛了佳奈，可她不想改。
住院的时候纯喜欢抬头看天，看那片小小的，却蓝得纯粹，蓝得绚丽的天空。她想不懂，她以为友情是胜过一切海枯石烂地久天长的存在，仅次于亲情，然而她没想到，在爱情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放弃了朋友，虽然没有明说，但佳奈一直躲着他们；她放弃了亲人，任父亲在电话那头暴怒。
自爱上莫璟之后，纯发现，她彻底变了。
二十岁的她做出了一个至今，都不敢去回想的举动——
约了佳奈和莫璟见面，让莫璟把话说清楚，以断了佳奈的念想。
莫璟答应和佳奈说清楚一切，他想好好地和纯在一起。纯借故避开了二人的会谈，她明白一个作风干脆利落干事凌厉果断的莫璟能说出多么伤人的话，她害怕看到佳奈听后流露出的表情。
说到底，她还是个胆小鬼，用爱情捍卫爱情，却害怕地不敢面对。
因为她是那么的怕失去。怕失去佳奈，失去她们十四年的友情，更怕失去莫璟。
而有些东西，虽不曾失去，却早已变质。
莫璟跟佳奈说过什么，纯并不知道，只知道那天莫回来后，一脸疲惫；而佳奈，她当晚就订了机票，翌日便飞回了日本。
这些事，她是听说的。因为自医院那晚佳奈发现纯和莫璟的关系后纯就搬出了酒店，住进了莫小小的出租屋内，而佳奈，看着她拿走行李也没有言语，只是“哼”了一声。
时隔多年，佳奈那时的表情早已堙没进岁月的沙漠，了无踪迹。只有那一声不轻不重的“哼”，成了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那么深，以致于她常常在梦中惊醒，眼前，佳奈的脸挥之不去。
她不敢再回日本，干脆留在了北京读大学，业余时间则在一家网球训练中心做教练。
纯的网球很好，做为一个靠网球起家的家族的继承人，她在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接受最好也是最严格的网球训练。那时她的身边还有翔一，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翔一是那么的温柔，对她百依百顺，她的所有要求都会被满足，他也从没对她发过脾气。
只可惜，他空有所有网球手梦寐以求的先天条件，却从未真正喜欢上这项运动。
一方小小天地，一支细细的画笔，便比比任何事物都更吸引他的心。
而莫璟不同。
他是个留不住的男人，在遇见纯之前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一直追随着心中的那一点执念而行。最后，终于在这座九朝帝都，巍峨蜿蜒的长龙之上，为所爱的女子停下了脚步。
大学毕业那年，莫璟搂着纯的肩，露出了难得张扬喜悦的微笑。
他的手中，小小的本子带着喜人的红色，鲜红如血，灿烂得仿佛十八岁那年被永远镌刻在心底的，母亲身上的鲜血。
纯的手因不安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结婚证上是她的中国名字宫纯，因为她的母亲，宫染月，是中国人。
这一刻，纯忽然无比感谢她的母亲，感谢她为自己带来的这一半中国血统。她有佳奈所没有的，所以，她赢了。
她想要笑，然而嘴唇却在微微颤抖，眼睛很酸很涩，仿佛贮藏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点。
她努力忽略心中的那抹痛楚，使劲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不能这么想，她已经有莫璟了，莫璟已经是她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
她挽上莫璟的胳膊。笑靥如花。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拾忆（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