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澐沫之雨》时间煮雨

4、渐长的雨声

　　你家的欧氏别墅沉浸在清晨的一片金黄色的梦幻中，半似仙境。
　　我调整好了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应付你的“扑克脸”。
　　既然已经糊里糊涂的来到了你家门口，如果什么也不做就灰溜溜的掉头回去，不但不符合我的行事风格，而且，会犯极大的一个错误——
　　那就是——
　　会让你察觉到我的异常，会让本来就针对我的你以为我对你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
　　即使……那……那不是真的，也，不会变成……真的……
　　心口微微有点被啃噬的疼痛。
　　是那个倔强的“自我意识”又在和我抵抗了。
　　“带着救赎使命的我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
　　那个流着眼泪的灰色小人缩在心灵一角这样呓语着说道——
　　这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遍的话，说过无数遍了……
　　我企图将谎言多说几遍，然后，在骗过别人后，骗过自己。
　　这个想法……很可笑吧……？
　　一丝苦笑涨潮似地趟过嘴角。
　　我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
　　没有人能够伤害到我。
　　我表面乐观开朗的假象，是保护我那个脆弱忧伤的我的，最坚硬的外壳。
　　我只是一味的在自残而已，重复着骗过别人，然后骗自己的悲剧的恶性循环中，不断沉沦，沉沦到连已经迷失自我也浑然不觉，沉沦到面目全非的多年后可能也会对原来的自己难以辨识……
　　真实的自己被自己封印，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也忘记它的存在呢？
　　或许忘了才好吧，因为，铭记不愿记住的过往，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酸楚渗透入骨，眼眶变得又干又涩起来……
　　我靠在你家的门上，下意识的仰起头来，不让那属于弱者的温热液体再次出现在我的颊边，那是绝不被允许的。
　　——“眼泪是属于弱者的悲哀，”
　　那个人站在软弱的跪坐在地上哭泣的我身前，这样的对我说。
　　张扬的以漂亮的弧度，微笑着对，刚刚失去母亲的我这样说。
　　仿佛是觉得这样的分量还不足以击溃遍体鳞伤的我似的，他接着言道。
　　——“所以，从今以后，眼泪就会属于像你这样的弱者了……”
　　没错，在我心里，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没错，这也是我会不允许身为女孩的我有一丝的软弱的原因。
　　我至今还不能忘记他那时的表情——
　　所以，那时你的笑容，让我被强行回忆起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
　　因此，没有理由也好，你会被我讨厌是必然的。
　　为了让那个人闭上嘴，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是勉强自己，我可以下手比任何人都狠——
　　在别的女孩还在和洋娃娃作伴，玩着过家家的时候，我跑去学跆拳道，学西洋搏击；在别的女孩还在踌躇这什么样式的花裙子的更好看时，我穿上围裙，学做菜煮饭，学洗衣做家务，只为让自己独立起来；在别的女孩还在为中考该填什么样的志愿时，我毅然的填上了远离家乡的市重点，并且在刻苦的努力下，在去年的夏天，背上行囊，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他口中的弱者，我牺牲了很多，付出了很多。
　　然后，现在的我，可以义正言辞的认定自己已经是个强者了吗？
　　显然，不能。
　　我握紧拳，一面强忍着眼泪，一面痛苦的敲着你家的门。
　　可恶……无赖冷秋雨……你快点给我出来啊……快来开门啊……
　　感觉再让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胡思乱想下去，我就会被难过吞噬，成为孤岛了……
　　你总是出现的那么及时——
　　像润湿龟裂大地的一场细雨，力不从心，却也使出了所有的气力。
　　开门的那一刻，我褪去了所有的表情——
　　因为，你看上去比我还要濒临死亡，整个人虚弱的靠在门上，很费力的对我扯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后，失去支撑的向我这边倒来。
　　“喂……冷秋雨……你没事吧？”
　　你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是拥抱的姿势，可是你倒更像是倚着我的一棵快要倒下的树。
　　“你来了啊……还以为你一定会再也不理我的……我对你做了那种事……”
　　我打断他的话，“好了，先进去再说吧，你在发烧吧……”
　　搞什么啊，穿得这么少，不怕自己会着凉吗？
　　死无赖冷秋雨……我很担心你啊……
　　话音刚落，我就扶着已经半死不活，嘴边的一口气也快断掉的你走到客厅，轻手轻脚的把你放在了沙发上。
　　顾着把你扶进来，我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你家原本高档华丽的装潢已经被四散着的脏乱衣物堆得简直像一处废墟，就连家具也东倒西歪的，被龙卷风袭击了一般。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把自己的家搞得破败成这样，这可是你的家啊……
　　我蓦地怔住。
　　不，或许这些，你根本都不在乎……
　　像我曾经对待那个已经不存在真感情的家那样的不眷恋一样……
　　这里，你的家，不，称不上是家吧，因为我难以感受到一丝一点的温暖的人气，这里最多可以被认为是像旅店似的存在，只是用来住的。
　　“只是用来住”的意思就是——
　　其他任何被附加在“家”这个名词上的美好意义，都别奢望可以从这里得到。
　　这个世上，不是什么都可以透支的，至少，幸福、亲情这种东西，这种假如视它为虚无就会从心底消失的东西，是若是没有，那便就是没有，是不能通过透支得到的。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动起手帮你收拾起来。
　　忙碌的来回在你眼前走过的我的脚步声还是吵醒了在沙发上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你。
　　你缩成一团，纤瘦的身体意外的单薄，疲惫的微微将眼抬开一丝细缝，你静静地注视着我忙得晕头转向的身影。
　　我却无意瞥到了你嘴角似有若无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愠怒的盯着他。
　　“冷秋雨，你笑什么？”
　　你别过头去，声音依旧慵懒的好听，只是掩饰不住那分虚弱。
　　“Sorry……我并没笑什么，事实是，我没想让你替我收拾的，抱歉……”
　　虽然是在道歉，可是，你嘴角的那抹笑意分明浓了。
　　那个笑容是在说——“能被你这样关心，我好幸福……”
　　这个时候能读出你的表情，只能让我更不知所措……
　　我给你的是，你长久没体会的关怀的幸福；你还我的是，我从未有过的兴奋的慌乱……
　　我背过身去，脸慢慢潮红起来，余光还忍不住的打量着沙发上的你。
　　“算了……谁让你是病人呢……”
　　说完这句，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厨房。
　　时近中午，爱偷懒有不能自理的你应该还什么都没吃过吧……
　　我从你家的冰箱里找了几样蔬菜，舀了一点米，煮起了粥。
　　不停的出神险些让我火上的粥煮糊掉，不过还好，总算有惊无险，我顺利的将熬好的热粥端到了你面前。
　　你吃惊的看着我，随后笑笑，接着爬起来端着粥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
　　这一次，我自始至终，没再敢看你一眼。
　　我面无表情的收起碗，顺便把在卧室找到的消热贴递给你，嘱咐你再躺下休息一下，便又躲回了厨房。
　　出神，依旧抑制不住的出神，手上拿着碗再冲洗，可是好像只是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做同样的动作，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
　　够了……不要再靠近我了……不要……不要再给我任何期待了……
　　我……我没资格要……也要不起啊……
　　我还有更重大的使命存在，我的幸福是和另一个人的灵魂捆绑在一起的。
　　墨辰……
　　我的幸福——
　　是被那场名叫“救赎”的沉重链锁束缚住的——
　　细雨中，断翅的蝴蝶。
　　烛火中，焚身的飞蛾。
　　为了使他破碎的心不至于被我再次粉碎，我，背叛了自己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的手开始凉得冰冷，才让我回过身来，而就在这时，腰间却被两条修长的手臂温柔的环住——
　　我仰起头，望到了从身后贴着我的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第一次，当除了墨辰以外的男性抱着我的时候，我没有挣扎——
　　我低下头洗着手中还没冲干净的碗，冷漠同往常一般的应付着你。
　　对了，这就是我的本领了，无论心里多难过，面对你，不止是你，都能不行于色的藏得毫无踪迹——
　　对此，我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
　　见我不挣扎，你加大了搂着我的力气，也靠的更近了。
　　你靠着我，还在发烧的体温好烫……
　　声音无比沙哑，却磁性的动听。
　　“沫……你对我好温柔……”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假装不在意的说道。
　　“谁允许你叫我那个名字了？”
　　你狡猾的故意装作没听见我说的话，继续说道。
　　“那天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就是这样的姿势，你是不是从来不拒绝别人这样抱着你，对那个墨辰，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喜欢吧……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我吧……”
　　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趁你还未察觉，我赶忙擦干双手，推开了说这句话的你。
　　我转向你，平静的说着，“我没你想的这么宽容，不是从来都不拒绝，只是不对需要的人拒绝，生病的你和墨辰一样，都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需要我的人，还有……”
　　我直视着你，下定决心要断绝我的幻想源，说出那句对你来说最残忍的话。
　　我想说，我不喜欢你……不止这样，还很讨厌你……
　　我想在骗过你之后，多说几遍这句谎言，骗过自己……
　　可是，为什么……？我……的话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我看到你像是预料到我接下来的话而黯下光芒的脸时，我的心，竟痛彻如刀绞。
　　果然，撒谎这种事，对真正喜欢的人……是做不出来的吧……
　　我指着你的额头，用责怪的口吻质问着你。
　　“还有……你干嘛要把散热贴拿下来，那个要贴三个小时才会有用的。”
　　边说着，我就掏出另一张放在口袋里的散热贴，揭开包装想要帮你贴在额头上，可你却抓住了我伸来的手。
　　你的嘴角，再次扬起了恶魔般的邪恶笑容。
　　同那天吻我之前看到的是相同的弧度……
　　你凑近，撑着我身后的工作台，将我困住，不怀好意的笑眸望着我。
　　“还没接受教训吗？我说过吧……你这么关心我的话……我会忍不住的喜欢上你的啊……难道说，你还想要像昨天黄昏我给你的那样的……吻吗？”
　　我甩开你抓着我的手，冷冷的说道，“不想，所以，你不要再生任何怪病给我惹麻烦了，快点痊愈吧。”
　　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之以深深的嵌入眼眸的哀伤。
　　“痊愈吗……这恐怕做不到……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我瞪着你，“什么困难，你不要太任性了。”
　　你沉静的望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了一丝笑意。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过……”
　　他没有在开玩笑，这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你要以说出你和墨辰的关系为交换，怎样？还想知道吗？”
　　明知道这是我最不愿意对他说出的真相，却要我拿这来换，他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阻止我问下去，阻止我探进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居然会说“好”。
　　接着，把我和墨辰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不落的和盘托出，包括我对他的救赎。
　　然后，说完这些，我极为认真的向他抛出了问题。
　　“那么，说吧，你刚才说你的病没法痊愈是怎么回事？
　　他回以沉默。
　　过了好久，才缓慢而轻声的说道——
　　“因为我得的病是leukemia……知道是什么吗？”
　　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我的心脏在剧烈的颤抖后，似乎太难过而停止了跳动……
　　Leukemia别人或许对这个颇长的英文单词很陌生，可是……可是我……
　　对这个单词是绝不会陌生的，那是刻在记忆里的一个个字母啊……
　　像十年之前那样，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倾泻而下，一滴滴，刀痕般的划过脸颊曾经有过的轨迹……
　　不，不要啊……！不可能！你，你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
　　我的眼空洞到视线里似乎要失去你的身影，哽咽着含糊不清的吐出了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