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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慕柠】雪满长安道(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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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现在想来,好像都有些模糊了。
青菊亲自替我簪上鬓侧的花簪,指尖轻柔温暖地轻轻按了按,对着铜镜中的我微微笑了笑,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眼底却隐隐带了点泪意,连说话的温柔语气都仿佛同以往那般宠溺不同:“大小姐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呢。”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青菊是娘亲身边的人,从小便看着我长大。我只记得她有时候说的真话很伤人,可有时候却又能说出假的要命的谎。铜镜昏黄的映出些我的模样,可是我却分明看的一点都不真切。
我倏忽站起身来,青菊按我不住,鬓侧的那花簪便生生落在了地上。
我有些忍不住眼底的泪:“我要去跟爹娘说……我不要……”
青菊打断我道:“大小姐不要什么?”我尚未及的说,青菊却又急忙道:“大小姐可要想好了,这有些话,可是轻易说不得的。”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说得什么是说不得的,爹娘那么宠我,我若是不愿……”青菊忽然提高声道:“大小姐!”
我紧紧抿着下唇,仿佛是失了主意,瑟瑟地想说些什么,然而那些话尚在口中,脑子里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只隐隐约约想叫出些声来,最后隐隐成了呜咽。先是极小声的,继而便是一声禁不住一声,到了最后只觉得颊侧冰凉,有什么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就像是墨颜练字时不经意滴落在生宣上的墨迹。
我忽然猛地推开青菊,拔足向府外奔去。
青菊定是在我身后喊了我些什么,可是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大概只有一两声再焦急不过的“大小姐”间或落在了我的耳里,可是却没听进心里。我匆匆跑出了慕府,径直向凌府去。至了凌府门前,却被凌府的小厮拦了下来:“慕小姐,二少爷他不在府……”
我听了只觉得发恨:“你让我进去!你说不在府那便是不在了?让我进去看个分明我自然就走!”那小厮一幅为难模样,可是我心底却早已经下定了主意,直意冲了进去。那小厮固然不允我进府,可到底也是不肯伤我的。我到底是借着这点凭借进了内院。
正要一鼓作气去寻墨颜的屋子时,便听到一声温文的阻拦:“慕小姐,既是已至了这里,便也算作罢吧。再向里,便是让凌某为难了。”
若是旁人相阻,我本是不想停的,可是听到那人的声音竟是让我忍不住地驻了下来。论起来,那人的声音并非十分骇人,只是十分低,仿佛总是处变不惊的样子,如他的人一般,可是听起来却偏偏教人忍不住发寒。
我循声望去,那人一身紫衫,玉冠束发,清俊的面上总是带着淡淡两三分笑意地望人。他身侧的玉琅随他行动间只一清响,却仿佛将我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了过来。
我甚至有些怕他:“凌大哥。”
来人正是凌府的家主,墨颜的哥哥凌紫君。
江左这里论起世家,首先便逃不出吴慕凌韩。三千江左繁华地,凌家纵是算不上首家坐大,然而在富庶的江左之地也是不得不提上一笔的。凌家的上任家主因去得早,而墨颜一直因为尚未弱冠而未被委以大任,由是偌大的一个凌家也就不得不落在凌紫君身上。这些事情我先前大抵也只是听爹娘说了说,赞凌紫君少年筹算,胸怀城府,为人却波澜不惊。初听时只以为不过玩笑之语,又或者从未放在心上,然而如今见了面才觉得心惊。
更何况,这已不是我初见他的第一面了。
我敛衽垂下头来:“阿柠着实有事,请凌大哥通融,哪怕见凌哥哥一面……阿柠也肯。”
凌紫君淡淡望着我,我不敢抬头直望向他,大致只能看见他下颌稍上处始终淡淡地噙着笑,笑意半分不变,连语气都仿佛同那夜一般,半分未变:“我原以为那夜我同你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凌紫君甚至尚未待我应言,便上前一步摸了摸我的头,长眸微微眯了眯,便仿佛一声轻笑,缓缓道:“罢了,你也还是个孩子,倒是我多说了。”
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凌紫君露出些诧异模样,却是半分尴尬皆无的淡淡收回了手。
“那夜相见匆忙,怕是说的也不尽详实。且慕小姐那夜怕也是累了,无心听凌某说些无趣的事……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今日慕小姐既是来了,便听凌某只言片语,也是不碍事的。”
我仿佛生了些直觉预料到他要说些什么,隐隐地竟有些生了后怕。
就仿佛那夜上元夜会中,漫天的烟火和爆竹声中,他不知何时而来,轻巧地自我手中取了方才墨颜带过的面具,仿佛好奇似的将容颜遮住了半面。右手指节雕刻如玉,扶在面具上更显寸寸分明。他侧着身,掩的我连他的另一半脸都有些看不清楚了,只借着月色并灯火看得半身紫衫衬得他身长玉立,比较墨颜的少年懒散,却似乎更多了些经年之后的淡看沉着。
我初时只是觉得有些不确定:“凌……”
路上忽然策驾过一辆马车,人群便熙攘地向摊子这里挤了过来。我一时不察,只觉的脚下忽的踩空了,心下似是也猛地一空,近是不敢去想在这样的拥挤里摔了会有怎样的后果。脑子里大致只能想起爹娘会说起些什么,又忽然想到墨颜怎么还不回来……
正莫名间,袖子却猛地一拽,瞬间堪堪扶住摊子的一角站住,便听他问道:
“慕小姐在这儿……是等墨颜?”
我抬起头,看见他取下面具的容颜安静淡然,恍惚间重叠成了那一张方才远去的面孔。
仅止这一刹之间,谁都没有再去注意方才那辆早已辚辚地驶向了远处的马车。不远处,马车上的轻纱车帘被风轻轻拂开半面,尚未及的落下,便又有什么人伸出手来轻轻将那轻纱拢了一拢,不过转瞬便又复放了下来。
尘世中如斯喧嚣,谁都顾及不至那寂静响了一路的车上金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