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央》阙夕

30、【祝婉箐】君看萧萧只数叶（1）

　　【一】
　　献岁守旧时，清帝难得多饮了一些酒。
　　清晏殿中比平时拥拥攘攘了不少，偌大的金碧辉辉一眼望去，各个妃嫔仍旧是依次落座，逐个衣香鬓影，肃穆端庄。但已将是宴尽时候了，又是家宴，除了殿上的帝后外，已有几个倦了的两两凑在一起躲起了倦。清帝微带着些醺意抱起了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身边的米团子，米团子一身皇子的赤衣，看着很是喜庆。清帝笑道：“这是谁家的团子丢到朕这儿来了呀？”
　　祝婉箐原本是坐在钦皇贵妃瑶氏旁的。瑶氏已是又醉又倦，又天性并不在乎行仪和帝王的意见，因此早早就索性唤了随侍的朝娥在前，半倚着憩了。祝婉箐原本并未打算真的在岁宴上躲清闲的，但瑶氏已做的如此明目张胆，而节目又着实无趣，周围的大家要不然各自端庄，要不然瞠目而眠，孤零零剩一个自己也着实无趣。而瑶氏和她的随侍在前又显得十分安全，她便没太忍住……直到清帝问出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她整个人才恍过来点神，首先想的是，没事，舜儿那么乖，不会是我家舜儿。睁了睁眼，便又欲困过去。
　　便是这一眨眼的功夫，足够清帝看清楚后笑了：“原来是朕的小重华啊。”
　　祝婉箐这下彻底清醒了。慌忙站起来。站起来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又请罪跪下：“臣妾惶恐，致使阿舜惊扰了圣驾。”然而这一刹她的脑子也都还是懵的。阿舜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醒来也就醒了，怎的就攀上了皇帝的御座。这若是说贤妃慕氏所诞的阿勖她尚且还信三分。怎么大过年的，阿勖倒是睡的仿佛一个玉雪团子似的这么乖，阿舜倒是颠儿得挺欢？
　　……这可能大概还是要算代为抚养纳兰勖的兰妃毫无睡意的缘故了。
　　好在清帝全无在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总是十分宽容、并且还十分喜爱的样子。“无妨。”说着便将这团子举得更高了些，抱给一旁的慕容皇后看。慕容皇后十分嗔怪道：“陛下轻些。而且快将阿舜还给箐儿吧，她都快急死啦。”
　　祝婉箐心下想道：急倒是不至于急死，吓倒是快被吓死了。
　　清帝转了头问道程婉箐：“让重华与朕亲昵亲昵，则如何？”
　　能如何呢……那是您亲儿子，横竖也不至于如刘备摔阿斗一样摔给我杀鸡儆猴罢？祝婉箐恹恹地点头应了。还尚且不放心的嘱托道：“陛下小心一些。阿舜最近皮的很。臣妾很怕阿舜冲撞了圣驾。”更怕陛下您醉深了真把阿舜当团子了啊，这个是真不能捏的。但是身为臣妾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祝婉箐说完了便恹恹地坐下了。瑶氏已因为这忽如其来的一顿嘈杂微微醒了醒，雍容明艳的美人半困半醒，倚着身旁坐如青松的心腹随侍，笑吟吟地低声道：“别怕，他若是敢贪了这个不还你，让他再赔你一个。”祝婉箐听得耳生霞蕴，叱道：“混说！”瑶氏懒洋洋的奇道：“我混说？”祝婉箐转了头不再理她，闷头喝了一杯酪饮冷静冷静。
　　台上的清帝喜欢够了这略有些张牙舞爪的小团子。才忽然想起来原有另一只更加嚣张的团子没见着面。贵妃祝氏和贤妃慕氏几乎是在前年的新正前后脚诞了这兄弟俩，平日里，贵妃祝氏所出的皇次子纳兰舜更安静乖巧；贤妃慕氏所出的纳兰勖更活泼好动。然而今年跑上来的居然是纳兰舜，那纳兰勖哪里去了？
　　清帝抬起头望了望，座下脂粉没有三千也有三百，找一个妃嫔不容易，但是找一个刚出生没两年的团子可就太容易了。清帝很容易地就看见了淡衣倾髻的兰妃正怀抱着皇三子，兰妃察觉到清帝的目光，却也只是微微恭身而未起。慕容皇后见了，不由附耳问道：“要不要让宫人将勖儿也抱上来？这兄弟俩虽然生辰相仿，但却也难得在一起。”清帝摇了摇头：“算了，勖儿能睡得这么香甜，是兰妃照顾得好。朕的这两个儿子都很好，以后的辰光长着呢。”
　　虽然是满足的言辞，但慕容皇后依旧隐约意会到了清帝的言下惆怅之意。年岁辰光如此大好，又有什么能让年轻有为、志得意满的少年天子觉得遗憾的呢？于是慕容皇后也只是轻轻从清帝手中接过略显兴奋的团子一般的小皇子抱了起来，看着他稚嫩的仿佛初春花骨朵一般的眉眼，到底也是没忍住轻轻地逗了一逗，想起自己所出的皇长子——现在已是太子的子柯，小时候也是如出一辙的软嫩模样，不由心下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啊。慕容皇后已经不再如当年一般年轻的面容上依旧是当位者的尊贵雍容和不动声色，一边点了点纳兰舜豆腐似的小鼻子，一边笑道：“自然。陛下的大好辰光才刚起梢呢。阿舜、阿勖两兄弟孝顺有爱，陛下以后的福泽自然也就更绵延顺长。”
　　清帝摇了摇头：“朕的福泽无需这俩小子来担当。非要说担当的话，梓潼的子柯若是能担当的起朕的天下，才算是成全了朕。”慕容皇后抿唇而笑，并不言语。既不为自己的太子谦虚，也不为其夸词。皇帝的心里自然有一杆公秤，无需他人来评判对错轻重。而清帝明显也并无意思在此等场合过多的谦辞客套，他反而是想起了两个皇子的生母，于是唤道：“贵妃何在？”
　　祝婉箐连忙站了起来。
　　清帝夸赞道：“你将阿舜照顾得很好。朕欲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祝婉箐愣了一愣，仿佛对这并不算是常规的恩赐有些不知所措。朝冠略略倾下，到底是犹豫了些才肯说道：“陛下……陛下将阿舜归还，禀恕其无矩在前，便算是对臣妾的恩赏了。”
　　这话说得既出乎清帝意料之外但是仿佛又是预料的情理之中。
　　清帝笑着摇了摇头，想起贵妃祝氏自潜邸便是太子良娣，这脾性几年如一日的谦逊耿直而不知变通，便也不再多加苛责了，仅支使宫人将纳兰舜抱了回去。但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阿箐此人，知足而常乐，算是朕身边难得的有福之人啊。”
　　旁人均将此当作清帝酒后的谦辞敷衍。
　　祝婉箐长起恭身以谢。这一拜却拜得极深，近乎是君臣大礼了，连纳兰舜都是随侍接过的。
　　钦皇贵妃瑶氏算是睡醒了一觉，清醒了过来。闻言便说道：“陛下身边哪个不是有福之人呢？现如今时辰近晚，倘若现下歇息，那新年里大家定更是福上加福之人啦。”
　　帝后见果然辰光不早，清帝便笑着叱了瑶氏一句：“旁人这么说便算了，你？你是睡过了这献岁罢？”钦皇贵妃瑶氏懒散地恭敬道：“可不敢。”但实际上今年的献岁确实困倦了一片去，清帝哭笑不得的挥了挥手，算遣了这群人去。慕容皇后起身扶了清帝，却又不忘打趣贵妃祝氏：“今晚便算是饶过了阿舜和你。明日定要带着阿舜来昭阳殿呀。还有阿勖……阿勖呢？”有宫人禀道：“已由兰妃携回了。”慕容皇后“啊”了一下又“哎”了一声，横竖左右是下了决心：“明日定要这俩兄弟见个面，还有叫上子柯。天家的兄弟也是兄弟，开岁总是应团聚一下的。”太子子柯已出宫开府，今年又因太子妃陈氏在孕抱佯而未入宫献岁，确是未曾谋面。祝婉箐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温柔地颔首应了：“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