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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慕柠】雪满长安道(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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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可却直觉的,墨颜不是之前的墨颜了。
他会这样温柔的看着我,可是却再也不会同我说:“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这样长,却又这样短。一眨眼,明日黄花,曲终人散。
我喃喃地道:“阿墨你从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顿了一顿,才恍若一场大梦初醒,笑中含泪地问道:“罢了,也是我痴傻。我只是想来问你几句话,不知尊驾是否肯赏我几分脸面,赐个真相?”
凌墨颜将清灯立在一旁,伏身长跪:“请娘娘问。”
“当年,是不是你冒我名,陛下才钦点我入宫?”
“是。”
“你入宫后,是不是同那金氏步摇亦有牵连。你与她,也是两情相悦么?”
“是。”
“那你入宫所谓何求?为荣华富贵?还是为情意深重?”
“……既为荣华富贵,也为情意深重。”
“好……好得很。”我松开手,将将拍了两下掌,稀疏的似是三两不成调的宫商:“那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想回去么……你愿回去么?”
我眼睁睁看着他抬起头,看他那一双桃花眼里仿佛落满了温柔缱绻的无明珠。
“有筝名鸢,无翼而翔;有禽名鸟,展翼而张。若是问鸢想不想要飞,它是想的,因它本就无飞翼之力;而若问鸟想不想要飞,它不必想,因那是它的本性。娘娘问墨颜想不想要回去,墨颜自然是想,也愿的——只是墨颜也知晓,这愿景如同过往的那些日子,可望不可及罢了。”
我却是笑了:“好!凌墨颜,你且记住,我还你一辈子,你欠我一辈子。”
这样说着,我却转身又自那翻过来的墙头一把又跃了下去。墙头不高,我自是不惧跌伤,那一刹我心知肚明,再没有一个人肯如之前那般接住我的仓皇无依了。
跌到地上的一瞬,我果然没有站住,双手擦在地上,狼狈中亦有一丝隐痛。耳边苍茫茫地听到一句“柠儿”,可是它很快就仿佛我的那一丝雾气般的幻想一样,散的无影无踪了。
我孤零零一个人自永宫向武春殿走回,完全忘了遣开鸣玉、和石她们去替我寻辇的事了。一路上我一边战栗着打着哆嗦,一边在想:他若不愿呆着这宫里,那我拼尽了力气也要送他出去。虽然困难,但总有法子可想。那一个愿,是他的,也是我的。
待我走回武春殿时,夜已深得很了。大概可能是鸣玉、和石都出去寻我的缘故,整个殿里灯色稀落,空落极了。可走得近些,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人提着灯守在殿门前。我睁大了眼,认了半晌才认出来这好似我那才提拔上来的小内侍。见我抖得厉害,他仓促上前了一步,却又觉得不妥,退了半步,只将清灯的暖意提着向前送了送,松了口气:“娘娘总算回来了。”
我想我认得他,可又问了一遍:“你姓陆?”
那人好脾气的应道:“奴婢陆芫。”
我平步向前,缓缓跨入了宫门,轻声道:“可是我总觉得你不应姓陆,你应姓凌。”
陆芫原本跟随着我上前的脚步顿住了,可见我还是自顾自的向前走去时,他又不发一语地跟了上。我这一路走得都太过寂静了,因此很是落寞的仿佛自顾自一般地絮叨着:“你的眼睛和他长得太像了……长得这样好看,不是一件好事。一朝没落,连个名姓都保不住……”
陆芫应道:“本就是无名无姓之人,何谈保住。”
我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原不该到我这里来的?”
陆芫平静地仿佛一泊不见底的死潭,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奴婢是无根浮萍,哪里都是风雨吹落了去。能得娘娘殿前庇佑,已是千恩万谢的事了。”我却忽然问道:“那难道凌家送你进来便是个赔本买卖,全无半点盘算计较了?”
话说到这里便算了尽了。我稍微向前了两步,察觉到身后的清灯未再向前铺开,便也停住了脚步。可是我却连回过头去的勇气都没有,有一点寒意,不是天赐,不是地赏,而是齿间的那一份瑟瑟的战栗,沁进肺腑。我攥紧了拳,至少没让自己显得因愤怒而太过无度的样子:“我见过你,我在凌家见过你。昔日他们还总说,就你眉目偏生得像极了他。那凌紫君送你进来做甚!送他亲弟弟进来作甚!”
陆芫默了半晌,方轻叹了一口气,又跟了上来:“奴婢的答案全无更改。一棵浮萍,纵是在天地一般大的池子里,难道就能走脱了吗。得娘娘一隅平静,已是天爷恩赐了。”
我仿佛一根钉子一般立在这里,不肯往前一步,生冷僵硬地道:“本宫现在见你厌极了。你的契书在宫里?那便领了契书滚出去!”陆芫却是平静安宁地应道:“可娘娘若是赶了奴婢,便是赶着奴婢去死。奴婢家里已全无一人,出了这宫门,只是个怪物罢了。”
‘怪物’二字仿佛针一样扎的我心口生疼——那是我最惧怕的一种境地。
已是将近侧殿,忽然遥闻勖儿的一声啼哭。我匆匆向前走去,这才见得渐渐多了人,一应向我躬身行礼。我入殿门前向后望了一眼,只见陆芫遥侯在极远处,守着一盏清灯,仿佛墓前秉烛的铜人,无悲无喜,一任风吹雨打雪落霜袭去。
我想,还好。凌墨颜的心,至少还是活着的;可这个人的心,早就死了。
回去哄了勖儿半晌后,方有人寻回了鸣玉、和石二人。这两个丫头,回到清晏殿前没有寻到我,几乎已是急疯了的,听闻我竟自己回了宫,鸣玉几乎在我面前将一双水目哭成了兔子眼,和石更直接,哭拜在我面前,竟害得我哄勖儿一般哄了半天才好。
和石最终可怜兮兮地同我说:“娘娘,您以后做什么,都央一声,哪怕是去死,奴婢也陪着。”然后教鸣玉一把捂了嘴,可鸣玉虽是恼怒她这般说,但那双兔子眼里几乎也写满了与和石一般的愤懑。
我只能好好好地应着。盘算着翌日晨起时,是不是要走动走动那惯爱礼佛的瑜宸妃处想想法子。对于侍君一事,大概都是一般的同仇敌忾;我甚至在想着说辞,如何劝动这位懒得动弹的替我想想辙儿。倘若是往常我们都是硬刀硬枪的上,岂不是太不婉转?好歹也担着一宫妃子的名份,不如也想一些后宫妃子的手段,曲线营救一下后宫这不堪重负的名声。
只可叹: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