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夫人》浮萍草

1、第 1 章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葛煌瑛少年英雄，集明间力量坚守大明疆土一方，抵御番帮数次挑衅，保得一方百姓安宁。一日番帮突袭，腹背受敌，为救姐于危难，以身护姐，死于非命，为国之损失。其重情重义之为人，当表于天下，特赐号‘天凤’，赏银千两，布帛百匹，加以厚葬，以供后人瞻仰。钦此——”
　　为了圆阿瑛到京城一游的梦，潇湘夫人强忍内心悲痛，带着葛煌瑛的骨灰，跟随征西凯旋的朝廷军，特地绕道燕京。并非她想藉此机会向朝廷表示什么或请求朝廷给予什么。十年的颠沛流离，均随着阿瑛的魂归极乐而烟消云散。她已经累了，所有的壮志雄心亦已随着那场血腥的战争湮灭。阿瑛死了，她的后半生只想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过。可是征西大将军王天佑敬葛煌瑛之重情重义，认为如此义事当旌表于天下，执意向圣上请旨，请求厚葬于他，于是方有今日公公宣旨一幕。她不怪大将军的“多管闲事”，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她虽不愿与朝廷有更多瓜葛，但这圣旨却又不得不接。她不想因此而使大将军蒙难——宫廷内的那些尔虞我诈，她没见过却也听够了。
　　潇湘夫人手捧圣旨，记忆又回到了往昔的悲苦，不禁悲从中来，泪湿襟衫。
　　想当年，若非恶霸调戏潇湘，阿瑛就不会杀人吃官司；若非吃官司逃命，他们就不会流落异乡，落草为寇；若非落草为寇，阿瑛就不会少年老成，就不会……
　　“姐姐，别再想了，想多了，苦的还是活着的人。我想阿瑛若在天有灵，他也不希望你为他憔悴，为他伤神的。”开口说话的女子取走姐姐手中的圣旨，准备回房收拾行李。
　　“我知道，湘儿，我也不想，可……我就是忍不住——阿瑛是为了我才……”被称为姐姐的女子轻轻擦去眼泪，可旧泪除去又添新泪。
　　原来潇湘夫人并非一人，而是红潇、女湘姐妹二人，落草为寇时两人一文一武协助葛煌瑛，日子久了，外人就将二人合而为一，称之“潇湘夫人”。
　　阿瑛死后，红潇心灰意冷，只想着早日叶落归根，把阿瑛的骨灰带回故土太湖，然后安安静静地度完余生。只是唯一令她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妹妹女湘了，她担心因为自己的心如死寂，会拖累女湘也跟着空耗青春。她轻倚房门，对着正忙着收拾行李的女湘道：“湘儿，是姐姐拖累你了。你应该多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
　　“姐姐你又胡言乱语了，”女湘打断姐姐的胡思乱想。这几日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姐姐的这些多余的伤心话。她们姊妹同甘共苦了十年，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谁知道是谁在拖累谁呢？她停顿了一下手中的活，稍直了直身子，似有所考虑，然后开颜用俏皮的语气道：“若能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到时姐姐你想留我，还不见得能留的住。”
　　一句话倒把红潇逗笑了。她注视女湘良久，转而将目光转向门外天空。蔚蓝的空中一片轻而薄的云正轻快地飘过院子上空，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她的心情稍变得好一些了，遂又语重心长地对女湘道：“但愿你能尽早找个好人家，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听姐姐的话，女湘竟发现自己有一股莫名的羞涩涌上心头，她明明应该生气的呀！于是只好装作正忙于收拾行李没听见对方的话的样子 ，大声地自言自语道：“真快啊，一转眼咱们离家也快十年了，真想早点儿回去看看！都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模样了…… ”
　　她一边叨念，一边吩咐屋外送餐进来。她们打算用完餐就起程回乡。这京城虽繁华，但毕竟不是二人所期望的生活。况且这天子脚下，政法朝令夕改的，谁能预知下一刻又将发生什么？那皇帝老儿只消一道圣旨，就可将她姊妹二人逼得像条狗，赶紧夹起尾巴躲人，所以还是少惹来得妙。红潇没空想这么多，她的心思已经被女湘那句“自言自语” 所勾起，一双美目呆呆地盯着院中一丛开得正艳的美人蕉发愣：十年了，豆蔻年华已成半老徐娘——老天可真会作弄人呵……

　　☆ ☆ ☆ ☆ ☆

　　稍做休息之后，门童忽报有人拜见，行程又被耽搁。
　　来者是东方世家的二公子东方皓。东方世家三代英烈，家族中有任朝廷大小官职的十数人，其中尤以东方雷、东方皓两叔伯兄弟最为荣耀。二人均是十六岁开始从军，戎马一生，被当今圣上委以重任，征东、征西两路战线均有二人的赫赫战功，可谓真正的少年英雄！
　　尤记得此次西征凯旋，一路上二公子对她姐妹二人照顾有嘉，深得二人欢喜。
　　东方皓甫进门便发现停在院外的马车，庆幸自己没误了时辰。
　　红潇端坐花厅，已擦干了眼角泪痕。见着东方皓便起身款款行礼，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与雍容。如柳眉黛轻轻一挑，多情杏目微微一勾，任哪个少年儿郎不醉？然又任谁能料想，正是如此美婵娟，曾运筹帷幄，指挥一支近两千人的兵马，攻城掠地，几乎割据西域边陲。同是带兵之人，东方皓自然产生惺惺相惜之情。
　　几句客套寒暄之后，东方皓便道明了来意：“自从家母听说了二位夫人的事迹之后，深感二位夫人巾帼豪气，特谴在下请二位夫人到寒舍一聚，廖表地主之谊。说实在话，此次二位夫人进京，我本该邀请二位去我家住的，结果却让二位住在了这客栈之中。这若宣扬出去，我东方皓的颜面算是丢尽了，以后看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啊！”东方皓有些自我解嘲。
　　同一话题，其实三人已经争论过多次了，再多说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今天他来，完全是藉母命以偿私愿的。他自叹大明天下实难再找像潇湘这样敢与男人一决雌雄的豪情女子了。那归途中不多但次次激烈的交谈，足以使他刮目相看。今日若任由二人就此匆匆离去，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基于朋友的立场，他实在不愿让机会失之交臂，故而执意宴请二人道：“家母已经备好酒水，就等二位夫人移驾，还请二位务必赏脸——二位不会连家母的面子也不给吧？”
　　“公子言重了。潇湘乃一介草寇，何德何能敢受老夫人垂爱？”性好清净的红潇实在不喜欢拜访门庭若市的将军府。况且久经江湖的人，行事往往又多个心眼，她不会拿自己这不尴不尬的身份而与将军府有过多牵扯，遂找借口婉言推辞道：“潇湘已在京城逗留太久，正是回乡心切。公子也瞧见了，若你再晚来片刻，怕潇湘早已经上路了。还请公子回府，替潇湘谢过老夫人的盛情厚爱了。况且将军府门第高深，倘若真请了潇湘去，岂不折了将军府的贵气？朝中有心之人怕是又要拿此大做文章了。”
　　“说什么官贼不容，我看这完全是夫人自谦了！”东方皓对红潇自贬身份的言语略显不满，“想朝阳兄匹马单枪，杀得番贼三千铁骑落花流水。为救姐于危难，更不惜以身挡箭！如此英雄，世上能有几人可与之匹敌？
　　“圣上下诏谥号‘天凤’，本就是承认其民族英雄之地位，何来草寇之说？夫人十年心血，绘制西疆战局图，又为我军攻城破敌出谋划策，可谓再世‘花木兰’！此次西征我军能大获全胜，你们的功劳可不小——还请夫人往后言辞多多斟字酌句，万不可落人口实！”
　　东方皓的善意劝戒之用心红潇不是不懂。官场险恶，说不定哪天阿瑛又会变成被鞭尸的对象，故而只能淡淡一笑，表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时间有片刻沉默。正当东方皓想再次婉留时，红潇首先开口道：“公子还是回去吧。此次西征凯旋，府上想必还有不少客人要招待，少了公子你这主角儿可不行呦！”
　　东方皓被红潇的搪塞之语弄得一时语塞，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来反驳她，只得大叹一口气，一张俊脸随之垮下，少了战场上的英姿，倒多了分俏公子的可爱，引来红潇一个更大的笑容：“还有，你那将军府庙大菩萨大的，我这穷香客也供奉不起呀，呵……”
　　“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存心气我的吗？”东方皓很是不服。可嘴上功夫不如人家，想要反驳却只得作罢。照他的原意，是想留潇湘夫人小住，待堂兄东征回来即可介绍他们认识。他相信他们会有许多共同语言的。
　　东方皓终未能留住潇湘，但二人离去前留了一封信给东方夫人以表歉意。东方皓明白，隐居意坚的潇湘夫人既肯留下联络方式，就表明二人愿意交“东方”这个朋友。宴请之事虽已作罢，但他预感他们仍有重逢的机会，如此安慰自己，也便不觉得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新手上路，各位看官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