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千狐

8、第8章

　　戚少商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双眼混沌竟不似往日清明，一抬头见顾惜朝正在掩着衣襟，只是怔怔的看着，脑子里却空荡荡有如白地。

　　顾惜朝见戚少商醒来，态度却陌生冷淡如路人般，仿佛昨天一切未曾发生过，他看也不看戚少商，只道：“我走了，你要保重。”

　　戚少商眼中渐渐明亮，浮起惊疑的神色，开口说话，才惊觉声音沙哑：“你什么意思？”

　　顾惜朝看戚少商的眼神让戚少商浑身透凉，他摊开手，托着捆妖索，扔到戚少商面前，淡淡道：“听说龙神若破了色戒，则元阳全泻，蜕成凡身，你难道不知道吗？”

　　戚少商这才发觉身体的异样，一挥衣袖，果然仙气全无。

　　顾惜朝负手望向天地相接处：“这里是极北大漠，杳无人烟，腾云驾雾不过几个时辰，但千里之遥，就不知徒步要何时才能到了。何况，”声音低落下去，“还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活着走出这片大漠。”

　　戚少商的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而后变成潮涌的悲凉，他不着一缕，长发披散在身上，紧紧抓着衣物，抖得仿佛风中的落叶。

　　“顾惜朝，你不会这样对我，”他仿佛要抓住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遥遥对顾惜朝伸出手，“你不会这样对我。”

　　顾惜朝轮廓融入赤金阳光中，脸庞却暗的模糊不清，笑声仿佛越行越远：“你说你不会对我动心，可你动心了，戚少商，你动心了。”

　　戚少商忽然一笑，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顾惜朝：“你也对我动了心，你不会抛下我的。霏霏暮雨合，霭霭朝云生。顾惜朝，你不会这么对我的。”他笑得甜蜜甘美，眼睛瞬间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像黑夜中忽然划出一道银火。

　　顾惜朝一怔，一怔痴迷，一怔彷徨，一怔迷茫。

　　戚少商越走越近，脸上的笑容也愈来盛。

　　他伸出手，指尖上跳跃着光，像烟花一样灿烂的开向顾惜朝。

　　还差一寸，他便可触到顾惜朝的袖。

　　顾惜朝忽然退了一步。

　　戚少商的笑容也像火花一般凋零，忽然就消逝的无影无踪。

　　一步之遥，千里之隔。

　　两人之间像忽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轰隆隆将两人排挤着推远，远得绝望，远得渺然。

　　顾惜朝道：“夜凉刺骨，风沙无情，戚少商，你要小心。”

　　戚少商绝望的笑了：“龙神戚少商，已被顾惜朝万箭穿心而死，”眼神灼灼的盯着顾惜朝，“从此世上，再无戚少商。”

　　顾惜朝一狠心，转身踏云飞起。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飞起的身影，痛楚地仿佛自己正迅速坠入地狱。

　　一个转身的动作，一个飞起的身影，也可以那样冷酷，那样决绝的令他心神俱碎，散到这无边大漠，从此再也拼不全，找不尽。

　　从此世上，再无戚少商。

　　戚少商看向这片大漠。

　　真正是夜凉刺骨，风沙无情了。

　　徐老今年五十三了。

　　他做匠人已三十几年，这城里，没人敢夸口自己的修补活计比徐老好。

　　只是年级大了，眼神总有点不中用。该退下来让孙子接手活计了。徐老眯缝着眼睛想到。

　　正想着，进来了一个人，徐老忙着活计，懒得抬头，只看见是青色的衣袍。

　　“能不能修补这个灯笼？”一个青衣人拿着一盏残旧的灯笼。

　　徐老瞟了一眼，又埋头做起活计：“一盏灯笼么？用了多久了？旧成这样，买个新的吧！”

　　那人却固执的站着不动：“用了三年了，麻烦你，我想补好它。”轻轻放下一锭银子。

　　徐老吃了一惊，吓得不敢碰。那人道：“过几日我来取。”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任徐老怎么叫也不理。

　　徐老追出门去，却看见孙子两眼发直的杵在那儿，急忙拿手晃了晃：“你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了？”

　　孙子傻傻道：“我看见仙人了。”

　　徐老骂道：“你撞鬼啦！”

　　孙子仍然直着眼睛：“真是仙人，真是仙人啊！”

　　徐老顿时想起刚才那个莫名奇妙的客人，莫不是狐狸精变的？听说狐狸精会变成美人的模样，拿土块变成的银子骗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徐老小心翼翼的补好灯笼，等着那人来取。

　　可等来等去那人也没来，灯笼也不翼而飞了。

　　难道是自己糊涂了？做了个梦？

　　可那锭银子是真的，最后也没有变成土块。

　　徐老本想把那锭银子留着的，不想被孙子顺手拿出去花了。

　　败家子，徐老恨恨想到，看来接手活计暂时指望不了他了。

　　拿了补好的灯笼，顾惜朝挑着在街上缓缓走着，大白天挑着灯笼，未免引人侧目。

　　弹指间已三年，不知哪抔黄土已掩了他的身躯，哪阵长风已埋了他的尸骨。

　　就算再见，又能怎样？

　　三年前那人绝望的话语还低低回荡在耳边。

　　“从此世上，再无戚少商。”

　　顾惜朝抓住心口，痛得仿佛说这句话的不是戚少商而是自己一般。

　　他一失神，灯笼便从手中掉落，陡然一阵风吹得向前滑去。

　　顾惜朝慌忙跟了上去。

　　灯笼滚到一人脚边，停住了。

　　一双堆雪砌玉的手将灯笼抱了起来，轻柔的仿佛捉住情人的手。

　　“小心一点，别再掉了。”含笑的眸，闪亮的眼，垂落的发，仿佛大门骤开照的顾惜朝脑中一片雪白。

　　“不要吗？”纵是如此相近，也看不出脸上有一丝波动，和善平静的令顾惜朝心凉到底。

　　他浑浑噩噩的伸手接过灯笼。

　　那人笑着回头看向身边的人：“知秋，我们走吧！”

　　顾惜朝这才注意到那人身边有一个身着黑衣，紧裹脸部的奇怪随从。

　　那人看随从的眼光却温柔的能把人溺死在里面。

　　顾惜朝没来由的涌上一阵酸涩的嫉妒。

　　“你——你叫什么？”顾惜朝忽然开口问道。

　　礼貌的笑笑，似乎在用教养掩饰对顾惜朝唐突的不满：“戚少商。”

　　戚，少，商。

　　一字一句，几乎将顾惜朝炸得粉碎，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难道是他借尸还魂来报复我？

　　难道是上天存心捉弄我？

　　抑或是上天有心垂怜我？

　　数种念头在顾惜朝脑中争吵的沸腾不止。

　　“从此世上，再无戚少商。”那人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

　　那这个戚少商又是什么？

　　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顾惜朝只觉得眼前全是戚少商，再也想不了任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