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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顾惜朝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极慢极慢的坐起来,“咕嘟”一声吞下喉头涌起的血,法海刚刚那一掌用了十足的气力,他又无法运功抵抗,伤得着实不浅。

      他此时浑身上下莫不痛入骨骸,修长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竟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了。

      “能动的话,就过来吃饭,”法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冷漠的看着顾惜朝的一举一动,“还指望我伺候你不成?”说罢转身离开。

      顾惜朝一步一挪来到桌前,桌上摆了两盘残剩的素菜,一碗冷饭,冰凉黯淡,法海早就吃完了,端坐在桌前。

      顾惜朝直直的坐下,他双手发抖不听使唤,刚拿起到碗筷,“啪”的又掉在地上,法海只冷冷的看着,顾惜朝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赌气道:“我不吃了。”推开碗筷。

      法海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可以,你可以今天不吃,可以明天不吃,就是不知你能不能熬到龙神回来。”

      以后几天,顾惜朝果然都呆在房内没有出来,连水都未曾沾上一口,法海偶尔投上一眼,都看见顾惜朝坐在窗前,出神的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从早到晚,连姿势也不曾改变。

      待到第三天,法海终于忍不住进房内看看,顾惜朝已然神志不清,紧闭着双眼靠在窗前,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表情仿佛陷进了无边的噩梦中,模模糊糊的臆语道:“晚晴,晚晴。”

      法海心下一动,也从窗外望去,窗户正对着一座小小的孤坟,坟四周种满雪白小花,打扫的极为干净,显然被精心照料着。此时斜阳晚照,风声飒飒,那一片小白花瑟瑟摇晃,衬得这座孤坟说不出的楚楚凄凉。

      法海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惜朝重伤之下得不到照料,又饥又渴,神志一直恍恍惚惚的,忽然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灌入嘴中,本能的张开嘴,向那个清凉的源泉靠了过去。

      他也慢慢清醒过来,看见却是法海扶着一碗水凑在他的唇上。

      顾惜朝微弱的笑了。

      法海低了头不看他,等顾惜朝喝完了水,又端来饭菜,用小勺盛着送到顾惜朝嘴边。。

      顾惜朝尝了一口,蹙眉道:“好难吃。”

      法海瞪了顾惜朝一眼,顾惜朝便乖乖闭了嘴不说话,老老实实吃完了饭菜,有时候用眼角瞟着法海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会舔着唇偷笑。

      三四天后,顾惜朝恢复了少许,已能四处走动。法海在厨房里忙碌,他便在门口看着,良久,啧啧笑道:“你们平日吃的都是这些饭菜么?真是可怜,二十几年竟不知食之味。”

      法海头也不回道:“二十几年我不一样活的很好。”

      顾惜朝若有所指的笑道:“活的很好?春花娇艳,秋月凄美,你可见过?紫驼红鲤,美酒佳酿,你可尝过?何况还有你那批师兄弟,你只能说是活着,活的很好却不及万一吧!”

      法海的身躯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我出生不久便被弃在寺院门口,运命如何,根本不由得选择。”

      顾惜朝笑道:“所以说你只能算勉强生存,连几个好菜都不能一尝。”

      法海道:“这荒郊野林,难道你就能做出什么人间美味?”

      顾惜朝笑道:“别的不敢说,一两样还是有的。”

      法海脑中一闪,不动声色道:“我听你说过一个什么杜鹃醉鱼,你做过?”

      顾惜朝点头笑道:“不错,”眼光在法海身上转了一转,“可惜,出家人是不能开荤的。否则——”

      法海埋头切着菜,莫名的笑了一声:“否则怎样,你会做给我吃么?”

      顾惜朝不答,却笑着上前一手握住法海的刀:“像你这么切菜,就真与砍柴伐木无异了。手这样放很容易被切到的,刀要这般拿——”他低垂着头,距法海极近。法海只觉得几绺发丝痒痒的在脸上来回蹭着,鼻端充盈着一股幽香,心神一荡,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惜朝一笑,扔开他的手:“你怕我做什么?我现在就如同废物一般,就是三岁小孩我也奈何不得。”转身往外走,才走了几步,胳膊忽然被往后一带,站立不稳,身不由己的倒在法海怀中。

      法海脸色却难看的仿佛怒气将一触即发,在顾惜朝身上略一搜索,摸出一颗光华璀璨的珠子,摊开手伸到顾惜朝面前,声音冷得令人打颤:“你方才那一番做作,是为了这颗龙珠吧!”

      顾惜朝看着近在眼前的龙珠,脸色被映照得惨白如雪,咬着下唇不说话。

      法海声音更冷:“龙珠乃仙界异宝,可以使功力倍增,你想用它恢复功力,然后干什么,杀了我?”

      顾惜朝干脆闭上眼睛,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法海颜色愈发狠厉:“我在寺内二十几年怎么过的你也清楚,这些雕虫小技岂能逃脱我的眼睛?我说过,不要让我发现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对妖孽从不留情。”

      他握住顾惜朝的手,咔咔两声,卸掉了顾惜朝的两只胳膊。

      顾惜朝紧咬下唇,深深压出一条血痕,痛得满头虚汗,却倔强的不吭一声。

      法海拖着顾惜朝走到房前,一把扔进去,顾惜朝跌倒在地上,撞到胳膊,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法海站在门口冷冷道:“这还只是略施惩戒,这么点小伤痛还不至于吓倒你,不要让我看不起。”咣当关上门,不再顾惜朝的死活。

      待到法海怒气稍平,打开房门一看,顾惜朝正靠着墙坐在地上,精神萎顿,两眼无神,全不似平日的神采飞扬。他心中又痛惜又愤恨,一扭头,就要关上房门。

      “我要见晚晴。”顾惜朝忽然低低的说道。

      法海冷笑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顾惜朝呆呆道:“我就是骗尽天下所有人,也不会在晚晴的事上有半点谎言,今天是我给晚晴做杜鹃醉鱼的日子,我要见她。”

      法海走近几步,透过窗户望了一眼窗外的孤坟:“你是害死她的妖孽,就是做了,傅小姐也不会受用的,你想拿区区一条鱼来赎罪,未免也太天真了。”

      顾惜朝短促的吃吃笑起来,身体一颤,牵动伤口,又蹙起眉:“我顾惜朝从不信所谓的因果报应,更不会学那些无胆无脑的鼠辈去做什么善事赎罪,我做事只为了自己,就算添上千笔万笔血债又何妨?有胆量,大可以找我顾惜朝报仇;只有那些没胆量的家伙,才会用什么因果报应的说法自欺欺人,”叹口气,“我一生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晚晴,纵是她原谅我了,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也不会去原谅自己,我宁可永世背着这份负疚。我为她做鱼,不过只是因为她爱吃,既然是她喜欢的东西,我就是不择手段也要弄到给她,何况区区一条鱼?”

      法海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咂舌道:“你简直自大至极,为一己之私,竟然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顾惜朝傲然道:“我便是我,我只会对晚晴好,对自己好,若我俩过得快活,就算天殒地灭又如何?何必学他人故作仁义姿态,是让自己心安还是让别人心安?”

      他说完这番话,看也不看法海,只目光呆滞的盯着对面陈旧剥落的墙壁。

      法海看着窗外,眼神渐渐柔和,转身走到顾惜朝面前,替他接好胳膊,淡淡道:“若这次你又撒谎,我便一掌毙了你。”

      顾惜朝一接好胳膊,便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法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看顾惜朝从院内的一个水缸中捞起一条鱼,鲜活乱蹦,顾惜朝手脚还有些不灵活,捞了几次,才把鱼抓在手中。

      法海懒懒道:“这鱼你就做给傅晚晴?”

      顾惜朝怔了一下,低低道:“还有戚少商。”

      法海仿佛随意问道:“你会做给我吃?”

      顾惜朝迟疑了一下:“你怎么能吃?”

      法海叹息道:“若有那么一天——”也不说下去,背过身慢慢走开。

      此夜正是十五月夜,海岛冰轮,转腾而上。

      “在看什么?”顾惜朝走近抱膝而坐的法海,突然出声问道。

      法海被吓了一跳,皱眉道:“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扭头看着天空,“月圆了。”

      顾惜朝轻笑道:“和尚也喜欢风花雪月?”

      法海笑道:“和尚喜欢风,喜欢花,喜欢雪,喜欢月,可不喜欢风花雪月。”

      顾惜朝一笑,负手遥望圆月,看见一轮清辉中隐隐有阴翳浮动,清声念道:“月中树名骞树,一名药王。凡有八树,得食其叶者为玉仙。玉仙之身,洞彻如水精琉璃焉,”低低笑道,“得月可成仙。”

      法海笑应道:“月中还有什么?”

      “月桂 ,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形,桂树后生焉。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

      法海呵呵笑起来:“还有呢?”

      顾惜朝灿烂一笑:“还有便是那月中仙女嫦娥了,”看着圆月,吟道,“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他仰着头,浑身银辉笼罩,仿若正在吸收清冷月华。

      法海看得痴了,脱口道:“我只知道你会吸取仙人的魂魄,原来你也会吸取月亮的魂魄。”

      顾惜朝听了这话,抿唇一笑,眉眼如兰枝桂叶芬芳展开,俯身按住法海双肩,对上双眸:“你不怕,我吸了你的魂魄?”

      他越来越低,几乎将法海压在地上,长发垂落在法海脸颊两边,眼中带笑,仿佛满天星辰都落在他眼里,法海怔怔道:“若这样的你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顾惜朝却站了起来,一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拍拍青袍,淡淡道:“你傻了,净说胡话。”

      法海眼神转为清明,叹道:“你刚才不杀我,真是错过了一个良机。”一伸脚绊倒顾惜朝,将顾惜朝压在身下,拿住顾惜朝的下颌,捏开顾惜朝的嘴,笑道:“动作倒快,这么快便咽下了。”

      顾惜朝怒道:“我不知你说什么——”挣扎着想甩开法海的手。

      法海出手封了顾惜朝周身大穴,一低头,封上顾惜朝的唇。

      一时间,万物俱寂,风声夜吟。

      良久,法海抬起头,吸出一颗珠子,正是龙珠。

      他将龙珠托在手中细细把玩着,似笑非笑:“又是为了这颗珠子。”将龙珠抛起,又接住,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险。顾惜朝的眼睛果然就随着那龙珠上上下下。

      “你真是不知死活,”法海一边抛着龙珠,一边赏玩着顾惜朝青青白白的脸色,“同样的伎俩也会使上两遍。”

      顾惜朝无奈的闭上眼睛:“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就这么等着戚少商回来。”

      法海露齿一笑,却有些残酷:“我本来只想看着你等戚少商回来,你却两次三番来惹我,这可是你自找的,”食指摩挲着顾惜朝的唇,那疯狂的眼神看得顾惜朝涌上一股寒意,“方才只是为了吸出龙珠,现在却是真正亵渎仙人了。”重又辗转覆上顾惜朝的唇。

      “听闻嫦娥长袖善舞,”法海轻笑着,看向身边的顾惜朝,看得顾惜朝一阵瑟缩,“不知我身边这个谪仙人,比之嫦娥何如?”

      顾惜朝苦笑一声:“你高抬我了。”

      法海绕着顾惜朝颊边一绺长发,笑道:“春花娇艳,秋月凄美,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今晚当真要大开眼界。”

      法海站起身来,随意折了一根竹枝:“谪仙人,请一舞。”

      顾惜朝冷冷道:“我从不跳舞。”

      法海碾着手中的竹枝,淡淡道:“听闻天上有一种刑罚,将人绑在铜柱上,引天雷击之,连续不断,直到七七四十九日后魂飞魄散,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说一句,顾惜朝的脸色便青一分,最后几乎和竹枝一色:“西海虽远,终有尽时,不知龙神回来,你是不是又要诈死骗他一次?”

      法海摊开另一只手,手上正是龙珠:“我正可以帮你。”

      顾惜朝看着龙珠笑了,这一笑却有些凄楚:“你会把龙珠给我让我恢复功力?”

      法海笑道:“我当然不会笨到把龙珠给你,但我可以让你恢复一些功力,我俩携手,龙神是你的克星,可不是我的。”

      顾惜朝冷笑道:“好大胆的一个和尚,你敢杀龙神吗?”

      法海痴迷的盯着顾惜朝:“如你所说,从现在起,我法海做事,只为自己。”

      顾惜朝决绝一笑,从法海手中接过竹枝:“记住你今晚的话。”清啸一声,飞身至竹林中。以竹枝为剑,翩翩舞起。如寂寞嫦娥舒广袖,如醉酒太真飞霓裳,片片行云初出岫,纤纤新月上鸭黄;如鲤鱼跳波瘦蛟游,如乱石穿云惊涛狂,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月影凄迷,露华零落,顾盼流连,波光四溢。凌波仙子扁舟泛,逍遥烟浪谁羁绊?可怜杨柳树心伤,可怜桃李花肠断。梦魂不到天地远,星移斗转暗偷换。一曲舞毕长惆怅,多情却被无情乱。

      法海赞叹击掌,眼中有淡如烟雾的悲哀,笑道:“观君一舞,死而无憾。”掠至顾惜朝身边,接住他拿竹枝的手,顺势将顾惜朝压在一棵翠竹上,啄着顾惜朝的唇道,“当此良辰美景,怎能辜负了佳人。”缓缓拉开顾惜朝的衣襟。

      顾惜朝顿时脸色煞白,勉强笑道:“和尚岂能破戒?”

      法海叹道:“你还和我谈戒?我对你动怒,是破了嗔戒;我要杀龙神,是破了杀戒;我对你动心,是破了色戒。我心早已不在佛门,现在你却和我谈戒?”说罢,淡淡一笑,俯下身去。

      顾惜朝绝望的闭上眼睛,睫毛一剪,才真是比夜色更浓黑的世界了。

      “你说你厨艺比我好,为什么你从不下厨?”法海手上切着菜,不满的望着懒懒靠在门上的顾惜朝。

      “我愿意吃你的菜你就该高兴了,”顾惜朝只出神的望着院外的景色。

      法海一扔菜刀,走到顾惜朝面前,两手撑在门上,将顾惜朝困在怀中,笑道:“我今天偏要尝尝你做的菜。”

      顾惜朝偏头笑道:“我只会做人肉包子,鲜血馒头,人骨拼盘,油脂熬汤,你吃不吃?”

      法海顶着顾惜朝的额头笑道:“我要吃杜鹃醉鱼。”

      顾惜朝冷下脸来,脱开法海的禁锢:“我只会做杜鹃醉鱼给晚晴吃。”

      法海看着顾惜朝的背影漫不经心道:“那戚少商呢?”

      顾惜朝身形一滞,一甩长袖,笑的妖气:“好啊,你若把戚少商杀了,我便做给你吃。”

      法海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淡淡笑道:“好,记住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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