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千狐

2、第２章

　　天已大亮，顾惜朝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奔出门外，见那一串红灯笼已然烛尽无光，惨淡地随风摇曳，便取了蜡烛要续上，正伸手要摘灯笼，又怔怔地定住，眼神一黯，喃喃道：“纵点上又有何用，白日红灯，谁知是亮是灭？”再三伸手，终于一咬牙，撇下蜡烛，两三步没入院外的竹林中。
　　他心神恍惚，昏昏噩噩的走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竹海绿浪，哪里还见得到院落的影子，顾惜朝心中忽如有所失，双拳一紧，拔步往回飞奔，见到戚少商正蹲在墙头，不知拿着什么拨弄着那灯笼，顾惜朝顿时脸色一变，怒不可遏，冲上去一把将戚少商从墙头掀了下来，戚少商不防他这一下，跌下墙来直滚了四五步，才抬起头来，顾惜朝箭步跨上，将戚少商按倒，拳如急雨刷刷落下，戚少商狼狈的躲过几招，接住顾惜朝的手，瞪大了眼睛怒道：“干什么打人！”
　　顾惜朝毫不收势，拳头几乎顶到戚少商的鼻梁上，冷冷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戚少商全力挡着他的拳头，憋红了脸道：“灯笼灭了，我给它点上，怎么了？”
　　顾惜朝一呆，见戚少商另一手果然攥着他方才撇下的蜡烛，不觉收了手，又冷笑道：“白日点灯？你想要照什么？”
　　戚少商一愣，随即笑道：“是了，我忘了，这里是人间，无须点灯了，”却仍然攥着蜡烛不放，想了一会儿，又自语道，“还是点上吧！五百年的习惯，看到灯笼就忍不住想给它点上。”见顾惜朝正痴痴的看着自己，嘿嘿一笑，一手指天道：“此时天上有几颗星？”
　　顾惜朝连头也不抬，懒懒道：“青天白日，哪有什么星？”
　　戚少商晃着脑袋叹气：“非也非也，此时天上星影万千，可惜世人只看到日头的光辉灿烂，却无人识得白日之星。”
　　顾惜朝略一挑眉：“噢？”
　　戚少商仰着头，眼中渐渐云气迷茫：“一星一神，一神一星，只要掌星之神尚在，便要保持此星常明不熄，”举手一指，“我所司星辰就在此间，我被困在凡间已久，不知那盏灯是否燃尽。”
　　顾惜朝也学着他抬头望天，笑道：“就算未灭，天上星辰万千，一盏两盏又有何人注意？”
　　戚少商“嘿”一声：“我也知世人不识白日星辉，我也知千万星辰亮一盏灭一盏又有何妨，不过，总算是还有人知道。”
　　顾惜朝奇道：“谁？”
　　戚少商转过头来，灿烂一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指自己，又指向顾惜朝。
　　顾惜朝笑道：“我知？我如何得知？”
　　戚少商呵呵笑道：“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就知道了？”
　　顾惜朝定定看着戚少商，许久，开怀一笑：“是了，我记住了，以后每天必会多关照你那颗孤星几眼。”
　　戚少商哈哈笑道：“多谢了，”走到灯笼下，“那我点上了？”见顾惜朝不语默认，跃上墙头，猫着腰续上烛点亮灯。
　　顾惜朝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时喜时悲激涌不定，语气却极淡：“你今日既点了，以后就须得天天点上。”
　　戚少商边点边道：“那是自然。”
　　顾惜朝此后每日起来，一看院前的红灯，果然都是点亮的，戚少商四处寻找龙鳞，常常几日不见踪影，却不知用了何法能保住灯亮不熄。顾惜朝有时思忖着烛火差不多燃尽时，往外一张望，那盏灯却不知何时已添上了新烛，不觉微微一笑。
　　又是几日，戚少商一直未归，天色昏黄半黑，将天地染得暧昧不明，顾惜朝照例做了一盘供奉晚晴的杜鹃醉鱼，看了看天，想了想，又做了一盘，烫了一壶酒，找了两个杯子，摆上桌来。
　　忽听得窗外泼剌剌一串急响，半空扯起劲烈的大风，仿佛千军万马铁蹄踏过，踩的万物折腰抬不起头来，天上凝着黄褐红黑的痂，豁的一道长电撕裂，哗哗的漏下万千倾的密雨，如泼墨一般将视野染的全黑，只觉得长鞭乱扫，雷声咆哮。顾惜朝急忙丢下碗筷，也不管外面风雨狂躁，奔到院前，那红灯笼早已熄灭，被雨水抽打得遥遥欲坠，顾惜朝摘下来抱住，回到屋内，眼望到院外一片墨黑，不辨方向，呆了片刻，从屋内取出把雨伞来，将灯笼重新点上，用雨伞和身体护着挂起来，全身浇了个透湿也浑然不觉，只焦急地看着灯笼内那飘飘摇摇的灯光，幸得烛火虽然不稳，倒还勉强燃着。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风雨声中夹杂着几声微弱呼叫：“顾惜朝！顾惜朝！哎，好大的雨！”顾惜朝忙扔了雨伞迎上去，见一个白影跌跌撞撞从空中落下，在雨里挣着，顾惜朝一看，正是戚少商，一身白衣被雨水和着泥水蹂躏的一塌糊涂，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身上，一步一滑的走近，不禁在“扑哧”一声笑起来。一手扶住戚少商，调侃道：“一个龙神被雨弄得这么狼狈，你也算头一遭儿了。”
　　戚少商抹去脸上的雨水，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惜朝，也笑道：“好好在屋里的人也能被淋成这样，你也算头一遭儿了。”
　　顾惜朝这才发现自己也是衣衫尽湿，比戚少商好不到哪儿去，脸上一红，转身摘了灯笼就往里走；“还不进去？”
　　戚少商应着，三步两步蹿进屋去，一声唿哨，惊喜道：“好鱼！好酒！你怎知我今晚要回来？”
　　顾惜朝倚在门上笑道：“我怎会知道？不过今天忽然心血来潮，偏偏你碰得巧。换了衣服，我俩把酒言欢，共同品尝这杜鹃醉鱼，如何？”
　　戚少商喜上眉梢，连声道：“最好不过！”顺手脱了白袍，擦着身上的水，道，“我没有别的衣服，你先借我一件。”正说着，一件青袍飞来盖在脸上，戚少商三下两下套上衣服，一拍手道：“我明白了！”
　　顾惜朝看着他：“明白什么？”
　　戚少商扯着身上的衣服笑道：“你连更换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定是你看天色要下大雨，猜到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做了好菜，烫了酒，等我回来是不是？”
　　顾惜朝扭过脸，斥道：“胡说！”
　　戚少商指着桌上笑道：“明明就是，要不然你怎么会摆两个杯子？”却见顾惜朝不理他，慢慢往里屋走去，问道，“你干什么去？”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换衣服。”
　　戚少商道：“怎么不在这儿换？”偏头一想，拍手笑道，“你害臊？哈哈，你还怕我看你不成？”
　　顾惜朝涨红了脸，不再理他，进到里屋来，放下门帘，解开青袍。
　　忽听戚少商喊：“顾惜朝，换好了没？我要进来罗！”门帘一动，顾惜朝惊得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戚少商却没进来，在帘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顾惜朝才知戚少商是戏弄他，听着戚少商毫不掩饰的笑声，咬紧双唇，匆匆穿好衣服，掀帘出来。
　　戚少商正靠在门外，还捂着肚子嗤嗤的笑，见顾惜朝出来，才勉强止住，一双圆圆的眼睛笑的水光潋滟，犹自闪闪的看着顾惜朝：“你的脸皮也忒薄了，看你的脸，半边发红半边发白，有趣，”手背贴上顾惜朝的脸颊，顾惜朝缩了一下，没有躲开，“你自己摸摸，是不是半边烫半边凉？咦，你不是这么没用，一场雨就着凉了吧！”
　　顾惜朝自己也觉得右脸热烘烘的，戚少商凉凉的手熨帖着，倒是十分舒服受用，便任戚少商来回蹭着，许久，拨开戚少商的手，走到桌前，斟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
　　戚少商也走到桌前，自斟一杯，一口饮尽。
　　两人都不再言语，默默吃着，须臾酒尽盏空，顾惜朝盯着戚少商半晌，开口道：“怎么忽然一声不吭了？”
　　戚少商认真道：“你要我说话？我以为你要和我比谁忍的住呢！”
　　顾惜朝不觉失笑：“不是要把酒言欢吗？”
　　戚少商应道：“好！”眼睛在顾惜朝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就说——说你为什么喜欢青衣。”
　　顾惜朝答道：“我不喜欢青衣。”
　　戚少商奇道：“怎会？你的衣服都是青色的。”
　　顾惜朝淡淡一笑：“我从来穿青衣，但不见得就喜欢青衣。”
　　戚少商问道：“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顾惜朝答道：“紫色。”
　　戚少商眼珠一轮，笑道：“紫蟒玉带？”又看了顾惜朝一回，摇头笑道，“不衬。还是青色的好。”
　　顾惜朝捏酒杯的手紧了几分，面上仍毫无表情：“那你呢？为什么穿白衣？”
　　戚少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因为干净。”
　　顾惜朝斜睨着戚少商笑道：“干净？”眼光瞟向被戚少商扔在一边的白袍。
　　戚少商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干笑一声：“洗洗就干净了。”看顾惜朝的眼光变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四处瞅瞅，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仿若初醒，笑道：“没什么——白色乃无垢之着手色，至纯至洁，当然配你，”摇晃上的酒杯，“我倒觉得你应该穿红色，血红色。”
　　戚少商问道：“为什么？”
　　顾惜朝笑得有点冷：“因为你肤白，衬红色，”扶着桌子站起来，“把碗洗了。”走进里屋去了。
　　戚少商莫名其妙的看着顾惜朝的背影，耸耸肩，乖乖的低头收拾碗筷。

作者有话说

　　这么久，估计以前看过的人都忘了～～～～～～